但眼下,自己的梦想如此遥远,竟然还没有这莽夫的愿望容易实现!上京城中,完颜亶在大政上被兀术死死压制住,虽然省心,却难得如愿;自己的一举一动,则深处完颜亶的操控之下,不得自专,其间自有“爱之深,责之切”的原因在内,却让完颜亮愤懑不已;孛迭却深深陷于对父亲的复杂情感中,既有仰慕,亦有畏怯,更有对其近年的持重之举的不以为然。
二人皆勇悍之士,却都不得事事如意,是以走得近些,也在情理之中。
完颜亮思之良久,才决然道:“若要大金腹心之地平安,驱逐蒙古诸部,须立足燕京,若草原上强敌尽去,大军练就,欲挥军南下,或者须立足汴梁,但上京却一无可取,虽为龙兴之地,得保宗庙于彼处可矣,大丈夫用武之地,非南下而不可,拓皋之战,可见宋国仍有一战之力,还过得数年,或者时机便至,那时若皇兄仍是如眼下这般,我等便须”
话说到此处,才蓦然发现已经颇为不妥,回头看时,幸好孛迭已经烂醉,早在那里沉沉睡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大宋之南,琼州清澜港中,王兰焦头烂额,面对满案文牍,一头大汗,此时已经是五月天气,琼州酷暑暴热,衙中虽然建筑宽广,相较于海面上,那是荫凉得多了,但王兰是久握枪杆子的人,跟在杨再兴马后时,有神枪在前破阵,自己也在后面杀得痛快,捏笔杆子就难受得多了,是以这头汗并不是热出来的,多半竟然是热出来的。
文昌知县刘如海早就承诺过,不来过问清澜港地面一应事务,故此这怀南市舶司便成了县衙门,家长里短的大小官司尽往衙中拥来,加上此间税收合理,凭怀南市舶司押印,沿海诸港也都不敢再行征税,是以港中楼船如市,早就将府库中堆满了银两铜钱,阮漓已经三下南洋,一次比一次跑得远,所带回来的货物也堆满了货栈,帐册也就在王兰柜中越堆越高,从军中出来的好汉子,生死杀戮算得了什么?只是要看那些晋城会计会做出来的帐册,就会让这等好汉子一天倒掉七八次。
“罢了!老子不干了!这当官不是人做的活!”王兰在衙中将笔杆抛在地上,却去后衙提出长枪,在芭蕉林中舞了一回,这才出了一身淋漓大汗,心下畅快不已。但浴罢饮茶时,却再次愁上眉头,心下其实巴不得随阮漓前往南洋一行,那小子现在做得风生水起,只嫌船少人多,装不了多少货,眼下还抛了近两千水军在港中,只率千余人南下大洋。想来此刻应该已经在和番邦蛮夷们交易吧,异域风情,岂不胜于这清澜港十倍?
正自忧愁间,忽闻得衙外众人喧哗,一名水军小校直入内衙奏报道:“大人,泉州分号张主事率大队来此间,眼下正在码头上候命!”
王兰大喜,率众人迎往码头,才出衙便见港中诸商船间如冒出一群巨人来,十艘崭新的千石大船集中在码头上,簇新楠木上涂了桐油,在海霞映照下璨然生辉,港中虽然也有近千石的大船,却是凤毛鳞角,极为罕见,何况这般一样大小,同样簇新的巨舟?船上大张“晋”字,莫说港中水军欢呼雀跃,便是渔民行商,也都驻足停舟,赞叹不已。
张远才早下了大船,见王兰出迎,哈哈大笑声中,远远长揖道:“王爷大发了啊!这般可不像当官的样子,却是泉州大贾的模样居多!”
王兰看着自己身上披的对襟素缎袍,也不觉莞尔:“哪里及得张兄发财?这些个大船下了南洋,若是满载而归,泉州大富中,岂不是又多了一位张大户?”
两人相视大笑,张远才这才将码头上船只一一介绍:“这些大船皆以上等楠木及红松制成,泉州一带,船价为此涨了两成,上月才完工,累得咱在泉州租的货仓多开了千余两花销,最大的船是1200石,可载数百人,其余500石以下船二十一艘,这一批船共可载货两万石,泉州分号得杨爷大力襄助,从江南各分号共借三十余万缗,才将船上货仓堆满,并借得泉州大小船工千余人,才将船使到此间,这便付与王大人差遣,船上共有积年船工数十人,每船一二人不等,都是下过南洋的,大人可以无忧矣!”
王兰听得心下难熬:若得驾这批新船下南洋,岂不远胜这清澜港为官?只是阮漓未返,自己又脱不开衙中琐事,如何才得如愿以偿。正愁苦间,却见一积年老船工笑嘻嘻凑近来:“王大人高升啊!可喜可贺!小老儿此后货物,便须往怀南市舶司交割,还须大人多多照看!”
王兰一愕,转眼间想起,这正是当初将自己从平江府送到泉州的那位船主老孙头!
当下拱手道:“老孙头旧日如此照拂,王某岂敢相忘?此后,”
话说至此,突然心头一跳,想起一事来,遂不再与众人言语,自安排港中水军接管了新船,将泉州聘来的船工一个个按约定银钱赉发,另一边则将诸船安排备案籍薄,各自编了船号,无非是怀南一号、怀南二号之类,小船则按清澜一号、清澜二号等编号立了船名,着高手匠人在船头镂刻用漆,字体间比港中粗糙刷漆的民船又多了一分威武雄壮。
诸事已备,王兰火速赶往琼州,求见龙随云:“龙大人,王某有一不情之请,却久已搅扰大人,不必另求别家,还请大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