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贤侄莫忙议军事!”牛皋却是面色古怪,许久才呲牙问刘锜道:“刘爷这番辛苦到河东来,怕不是为贩货而来罢?商号弟兄只道刘爷欲访岳雷,却不知为了甚事,难道刘知府还要弃文从武,陪咱老牛厮杀?”
刘锜闻言,满面苦笑。岳雷与杨再兴却听出来,牛皋对刘锜此来之意很不放心,当下也不好多说,数双眼睛只盯着刘锜,看得刘知府下不来台,这才咳了一声,道:“老牛说得对极了!刘锜当真有公务在身!”
公务!?
桌上诸人一时默然,都道不好。
“这个——”杨再兴放下茶杯,终于开口:“刘大人但说无妨,都是自家兄弟,只要杨某所能,不敢推脱就是!”
刘锜面色转黯,这才道出“宣抚河东”之事来,桌上众人面面相觑,听得呆了。
“呵呵!原来是河东宣抚使刘大人当面!”牛皋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河东战事正紧,眼下便要去攻打泾渭二州,不晓得刘大人此来,是要为咱送兵马,还是送钱粮?或是也提一柄枪,随咱上马杀敌?还是——”
“牛黑子!”刘锜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牛皋毫不气馁,起身瞠目对视。远远坐在楼栏边的几个随刘锜北来的年青人紧张地随着站起来。
“刘锜在河北地面上,也曾破兀术十万兵马,怕过谁来?——莫欺人太甚!”刘锜面色血红,拳手一锤桌面,一字一字地咬出这句话来,一时之间,倒不减当年军中之威。
“老牛!——”杨再兴见势不妙,喝止牛皋。
“嘿嘿!”牛皋转怒为笑,只是面上看不出半点笑意来:“一无兵马,二无钱粮,宣抚个鸟!难不成临安有旨,着岳雷将河东让给金人?让岳雷到开封府束手就缚?呸!——”
这话出口,岳雷与杨再兴都是眉头大皱,杨再兴正待要阻止牛皋,却见刘锜气沮意丧,不由骇然道:“刘兄,当真有此等事?”
刘锜缓缓摇摇头,道:“这等事倒不会,只是前番杨兄弟一纸保奏,临安满城风雨,秦桧奈何岳雷不得,便想座实一个‘杀使’的罪名,着范同赉旨来此宣抚,以辩岳贤侄战功真假!只是秦桧千算万算,漏算了范同怕死,竟然在家自缢了!圣上这才晓得秦桧计策,着某家厚着这张脸,来此查勘贤侄战功!江南一班文武,个个只愿充作耳聋眼瞎,哪里肯提‘恢复’二字?怕只怕,这番‘宣抚’回江南去,如实奏报岳雷之功,临安城中真个有人进谏,着岳家军南下,还河东予宋人!”
“哈哈哈!”杨再兴开怀大笑:“好!好!好!刘锜果然还是刘锜!刘兄,今日不敬之处,还请恕过!当日江南四镇中,刘兄战功昭著,岂会是那班怕死的文武可比?莫怕!临安诸臣,只晓得贪生怕死,若要岳雷退兵也好办,只须朝庭发兵,取回开封,岳家军即可南下,若非如此,眼下隔着金人,难不成让岳雷飞过去?!”
刘锜尴尬一笑,讪讪道:“刘某当日一点微末之功,不过侥幸,怎么比得大宋神枪,杀得兀术丢盔断袍,偃旗而逃?何况昔日徒费兵马钱粮,却不曾取回半点城池土地,眼下杨兄弟与岳贤侄在河东连克州县数十,刘某却只有眼热,徒唤奈何!悲哉!若非——”
“若非刘兄家小尽在江南,杨某倒是真想留下刘兄,并肩作战,共抗金贼!”杨再兴点头道。
刘锜默然不语,算是承认了杨再兴所言。桌上众人见此,都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接着计议军事,当下议定,风陵渡实是兵家要地,不可轻忽,阿鲁补虽败得狼狈,但盛怒之下,纠集过万兵马也是有可能的,因此最终岳雷也同意,在风陵渡留下近五千兵马防御,并着晋城商号调集船只,征集民间熟练船工,沿上下游不断巡视,但有所见,即以号烟报至岸上。而京西路、翔路上晋城商号伙计们自然往来传讯,凡有金人动静,立即鸽书报至晋城泽州府衙。
次日,除了留守五千骑外,大军尽发,往解州而去,金人俘虏也随队押至解州看管,这一路艳阳高照,当真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解州境内宋民多在道旁欢呼迎候,岳家军所过之处,皆有宋民箪食壶浆以劳军,而诸村镇中凡有金人者,多被宋民搜出杀尽,宋人犹不能解其恨。
“杨爷,末将已经尽力阻止,仍不能保得金人妇孺,眼下城中已经不存半个金人!”
入城之际,前来迎接的将领禀报道。入解州城后,只见城中处处血迹,岳家军尽在掩埋金人尸首,其中不乏大量的金人老弱妇孺,与风陵渡过来一路所见,并无半点差别,甚至犹有过之,此间金人经营良久,城中多有举家从金国搬过来的,此番一举屠尽,杨再兴与岳雷等虽早有预料,仍不免侧然。
四月二十三日,诸路岳家军渡河而西,径发泾渭二州而去。
同日,开封城,郦琼立马城门,目送三骑远远向北方驰去,回望开封街巷,喟然长叹,百感交集。阿鲁补惨败的消息,终于在今日坐实,郦琼不敢稍有迟滞,立即着人飞报上京。但此败之惨,实大出郦琼意外,眼下河北地面上,倒是汉军兵马,远过女真实力,若是汉军有何反复,河北已经易主矣!但郦琼、孔彦舟等辈,哪里还有回头的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