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顿时陷入混乱,人喊马嘶,黑犬狂吠,更有十几骑如狂飙一般冲出胡杨林,卷起冲天沙尘。
伽蓝缓缓直起身躯,抬头聆听从秋风里传来的讯息,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开心的笑容,“雪儿,不要怕,是你狐狸叔叔来了。”接着他俯身继续给暴雪擦洗,嘴里喃喃低语,“他怎么来了?未卜先知?”
雪儿神情专注地站在暴雪身边,小手轻轻抚摩着暴雪的长毛,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
大角再响,警报解除,本来惶恐不安严阵以待的戍卒和商贾们顿时松懈下来。
很快,蹄声如雷,沙尘滚滚,一队骑士从北方呼啸而至,一头冲进胡杨林,飞驰河边。一个长发披散钢须如墨的魁梧大汉不待战马停稳便翻身而下,飞一般冲向河滩。
“伽蓝,伽蓝兄弟,好兄弟……”
“贺宝大哥……”伽蓝神色激动,急步迎了上去。
“伽蓝……”贺宝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伽蓝,高高举起,嘴里更是狂呼大叫,“兄弟,好兄弟……”叫到后来,竟哽咽失声。
伽蓝落地,紧紧拥抱贺宝,眼圈中隐含泪水,“大哥,一向可好?”
“好,好!我就是惦记兄弟你,担心你啊。”贺宝抱着伽蓝,大手用力拍打着伽蓝的后脑勺,“我去楼兰古城找你,去敦煌找你,去河西的西域都尉府找你,他们都说你疯了,说你被押到长安大牢去了,还有人说你死了。我知道你不会死,这天下谁能杀你?前几天鹫兄到了紫云天,我才知道你在天马河,在突伦川,所以我连夜南下急赴天马河,我要找到你,我还要骂你。”
贺宝用力推开伽蓝,怒声质问道,“兄弟,你既然流配突伦川,为什么不来紫云天?为什么不来找我?这天下即便没有你存身之地,但只要哥哥我在,只要紫云天的兄弟在,你就有家,有一帮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
“大哥,我来找你了。”伽蓝感动地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十几个彪形大汉蜂拥围上,齐齐躬身,“伽蓝……”
伽蓝微笑颔首,与众人一一拥抱。
布衣和江都候搀扶着一位精壮汉子走了过来。伽蓝躬身致礼,“师兄……”
精壮汉子眼神锐利,如鹰鹫一般冷傲,透出冰冷的杀气,咄咄逼人,让人不敢对视。
“现在清醒了?不再胡乱杀人?不再恣意妄为了?”
伽蓝面露愧色,“我的罪孽,我来救赎。”
精壮汉子黯然长叹,“突伦川的风沙虽然把你从疯狂中拯救了出来,但它无法救赎你的罪孽。如今上天既然让你离开突伦川,说明你的人性还没有泯灭,你还有救。你要学会自我救赎,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你曾经犯下的深重罪孽。”
伽蓝躬身受教,正想说话,却听到江都候忿然叫道,“鹫兄,你为什么不皈依沙门普渡众生?罪孽?什么罪孽?我们何曾杀错过人?”
“你没有疯,但他疯了。”精壮汉子手指伽蓝,眼里掠出一丝伤痛,“因为他的疯狂,西北狼几乎全军覆没,因此而受到牵连的人更是成百上千,多少无辜的人惨死在他的刀下?难道这还不是罪孽?难道如此罪孽还不够深重?”
“西行……”布衣轻轻拍了一下精壮汉子的肩膀,低声劝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伽蓝能从疯狂中醒过来,我们还能看到当年的小兄弟,已经是上苍的垂怜了。天上的兄弟和我们一样,不会怨怪伽蓝,更不希望伽蓝从此沉沦下去,变成一条只知道杀戮的狼。”
西行仰天苦叹,眼中掠过一丝泪花,忽然,他张开双臂,把伽蓝紧紧抱进了怀里,“好兄弟,好兄弟啊……”
伽蓝两眼含泪,哽咽无语。
暴雪一声雷吼,风一般扑了过来。阿史那贺宝怪叫一声,一把抱住暴雪的大脑袋,脸贴着脸,兴奋地叫道,“小家伙,想死哥哥了。”暴雪又是一声雷吼,挣脱贺宝的搂抱,低头来了个“亲密接触”,忽然它看到了西行,雄壮身躯即刻飞腾而起。贺宝没有防备,当即被它撞翻在地。
暴雪一头挤进了伽蓝和西行的中间,大脑袋贴着西行的腰腹发出两声欢快的低吼。西行俯身抱住了它,一边亲热呼叫,一边抚摩着它长长的颈毛。
雪儿跑了过来,紧紧跟在暴雪的身边,寸步不离。
众人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无不诧异。
伽蓝抱起雪儿,手指西行说道,“雪儿,这是西行大伯,你可以叫他鹫伯。”又指着阿史那贺宝介绍道,“这是贺宝大叔,西土人一般叫他火狐,你可以叫他火狐大叔,也可以叫他狐狸大叔。”
雪儿充耳不闻,两眼只是望着暴雪,嘴里不时发出亲热呼叫,“雪儿……”
众人马上察觉到这个小女孩神情呆滞,眼里也缺少一般孩童的灵秀。阿史那贺宝奇怪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路上拣来的?”
伽蓝没有回答,而是关切询问西行,“师兄,你受伤了?”
“给阿柴虏咬了一口。”西行脸色骤然冷峻,“我重任在身,必须马上去且末城。你和布衣、熊霸收拾一下,立即随我赶赴且末。”
伽蓝和布衣、江都候交换了一下眼神。布衣毫不犹豫地说道,“鹫兄,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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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上,戍卒和胡贾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一边望着这群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一边窃窃私语。
一个胡贾凑近石蓬莱,小声问道,“那位就是西土赫赫有名的大盗火狐?”
石蓬莱点点头,笑道,“你有幸看到他,而没有被他打劫,此生唯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