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的深沉,羊青着拓跋普根的帐篷越来越远,忽然叹息一声:“莫贺(父亲、叔伯)的债,终究还是要乞伏儿(儿子)来还的,郁律,当年我就说你是草原的雄鹰,你却非做那隐忍的土狗,如今你终于肯振翅高飞了么?到底是谁让你有了这样的决断,难道是你命中的贵人终于出现了?”
黑暗中,羊青抬起头向星空,那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光彩,头顶紫薇星淡,但却繁星点点,争耀万千。
羊青是大巫不假,但他不是神,也只能通过这星象和睿智的头脑,对乱世的走向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但却无法预见那个被他给予厚望的男人身边,一个少年所发出的光彩。
夜色中,一队骑兵手举火把,纵马疾驰。
领头的汉子身材高大,身背着一柄短粗的狼牙棒。正是那被拓跋普根派出搜索可疑人事的铁弗刹。
铁弗刹今年三十有四,他本是北匈奴铁弗部后裔。
自从南匈奴的刘聪在刘渊死后谋国篡位,对支持刘渊幼子的铁弗部人大肆屠杀,铁弗刹不得已带领部落内的几百个兄弟从匈奴汉国的都城左国城(今山西方山县)逃到了盛乐。
当年的拓跋猗卢雄心壮志,不但重用族内贤明,更广纳贤才,麾下汉人、匈奴、羌、氐都有所用。
因此,见铁弗刹后,拓跋猗卢念其勇武忠义,收留了他和手下人马,还封他做了将军。但这些年,拓跋猗卢的脾气却日益暴烈,而且对手下也越来越猜忌,尤其是对铁弗刹这种异族军官更是猜疑不已。
后来,拓跋猗卢率众南迁平城,更是索性将铁弗刹留在盛乐,名为肩负重任、驻守故都安防,实际上就等于丢给拓跋普根处理。
拓跋猗卢不喜他,拓跋普根却也把他当成拓跋猗卢一派,是要监视自己。
索性不再让他驻守盛乐,将其调在身边停用,实际上就是为了更好控制。
而他所带领的兵马,也被逐渐剥夺,最后只剩下当年跟随他而来的那几百名匈奴老兵,因为对其死心塌地,别人要去也是累赘,这才留给了他。
着夜色中被火把照出的一条昏暗的道路,地上荒草凄凄,再往前,就是漆黑一片。
这些年来的起起伏伏,早就让铁弗刹心灰意冷,若不是还念着这些老部下,他早就独自浪迹天涯了,但此刻被这肃杀的景象激起了心中的不平:“难道我和我的族人,未来就如这道路一般昏暗么?”
若说拓跋猗卢这些年性格暴烈,不纳人言,但至少还有王者的气度与心胸,可是这拓跋普根却是一只无情的饿狼,只会使用他,却一点希望不曾给予。
为了安抚铁弗刹,拓跋普根封了他一个奋威将军的名头,可是这在大晋是四品高官的将军,如今手下能指挥动的就只有五百人,至于今日这五千人,不过等于临时指挥罢了,而且其中能有几人肯听他这个异族的调遣,实在是个问题。
其实,铁弗刹也知道,这些草原部族在正式建国前,本就没有什么具体的官衔,比如那个和他一起领命的拓跋宏,就被拓跋普根封了个什么“草原无敌大将军”的名号,实在笑死中原人。
但至少,人家这个草原无敌大将军,手下有实打实的五千精兵,而他却连人家十分之一的人马都不到。
在部落里,很多拓跋普根的亲信都暗地里叫铁弗刹他们是丧家犬。
只是因为铁弗刹勇猛过人,手中的狼牙棒不是吃素,这才无人敢当面挑战他的尊严。
但即便这样,身为男儿,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无法恢复家业,无法为死去的亲朋报仇,铁弗刹的心中满是苦涩。
今日,拓跋普根却是第一次给他这么多兵马,尽管只是临时的指挥搜索,尽管这样拓跋宏和破多罗这些人还是很有怨言,为什么要让这个丧家犬和自己这些贵族将领并列?
这些铁弗刹为了族人都能忍受。
两人将暂时留在部落内最精锐的万人分别带走,只留给铁弗刹五千老弱兵马。
而且拓跋宏两人选择了搜索北、东两面,却将南面留给了铁弗刹。
什么搜索可疑的人,三个人谁都不是笨蛋,十分清楚最近拓跋普根在为拓跋郁律的失踪而苦恼,也因此三个人没有谁愿意做杀死拓跋力微子孙的凶手名扬草原,但铁弗刹是外人,于是最有可能是拓跋郁律归路的南面自然就交给了他,有什么事情也就由他却头疼吧。
这些,铁弗刹也不在乎,只要他能带着这些信任他的族人活下去。
今年北地大旱,粮草锐减,牛羊饿死无数,他和他的这点族人,又怎么熬得过这个严冬?
铁弗刹想着这些,见远离了汗帐,立刻将这五千人马分成十队,每队五百人,分头搜索而去,自己却带着人马直接向南边的拓跋郁律受封的白山部落而去。
至少,白山部那里有足够他和他族人熬过这个冬天的粮草。
拓跋郁律受封的白山部,坐落在盛乐以南七十余公里外的弹汗山下,这山是草原大青山的余脉,高不过百余米,但绵延却达数十公里,直接连接着整个大青山的主脉。
至于白山的名称却是因为因山顶有一块突出的白色巨岩而得名,弹汗在鲜卑语里就是白色山。
山下有一条河水流过,名为大黑河,绵延近两百里,一路向东北,最终这河水将汇入额尔古纳河。
部落面积不大,算上草场、牧区方圆大抵有百余里,这在地广人稀的草原来说,就好比中原江左繁华之地一个小村镇的概念,也就是说拓跋郁律这个未来的草原霸主,现在么,不过是一个村正。
而部落上下万余人就如羊群一般分散在这百余里内,当然以背依白山,面临黑河水的中心区域为最多,大抵有帐篷五、六百顶。
而且,别这白山部人口不多,面积不大,但却称的上是草场肥美,风水极佳,每年出产的粮草和肉类,足可以供给部落上下的万余人、还有盈余。
其实,当年拓跋弗将这样一块肥美的土地封给拓跋郁律,未必没有其“无能”,索性给他一块好的封地,将来至少能养活自己的意思。
只可惜,今年北地大旱,草场也遭受了百年难遇的旱情,也幸好有那条清溪解困,部落上下才勉强维持生计。
但也正是因为这条没有干涸的溪水,引发了其他部落对这水源的窥视,甚至数次派人争夺。
拓跋郁律不在族内,幸有拓跋弗的一些老臣组织抵抗,这才勉强保住了水源。
拓跋弗表面上不喜幼子拓跋郁律,似伤害了他,但却将这一处最肥美的土地给了他做封地。
但又没想到在他百年后,多少人为此虎视眈眈白山部,似维护了他,却又害他被人惦记。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世道,有些事情你却永远说不清、不透。
新的一天降临在草原上,眼白山部就在眼前,拓跋郁律一催战马,直奔而去,一日前蒙浑已经和人先行带人回部落,但奇怪的是,从进入白山部的范围开始,就没有出现过放牧的人群,就连帐篷也很少见到,偶尔见到几个,却破败不堪,部落外也并无人迎接自己等人。
王烈越越觉得不对,故意问道:“郁律老兄,你们白山部就是这么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么,怎么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
其时,众人身处是部落边缘一带,距离中心位置还有十余里路,听王烈这般说,拓跋郁律也感觉到了不对:“难道我的部落出了什么事情?”
神色紧张,却是十分在乎。
“放心,有我在!”
王烈简单一句话,立刻去找令狐泥商量,众人还是决定等先前派出的侦骑回来再说。
不一刻,一直撒在前边的侦骑终于奔回,几个骑兵一见王烈就焦急道:“部落中心处正在激战。”
王烈忙问:“是何人?”
“是其他部落的人马在围攻拓跋大人的部落。”
“可恶!”拓跋郁律怒道,一纵,就往部落中心的弹汗山奔去。
王烈也忙纵马追上,拦在拓跋郁律马前:“郁律兄,你先不要着急去。
拓跋郁律一瞪眼:“我能不着急么?我的部落正在被围攻,我的子民正在被敌人屠戮,我要去!”
王烈猛喝道:“你一人去了有什么用!?你能比苏良更勇猛,你能以一当百?而且现在情况不明,就算全上去,能杀过他们,也势必要有大的损伤!”
拓跋郁律被这一喝也冷静下来:“哪你说怎么办?”
王烈冷笑一声:“敢来咱们白山部打秋风,怎么能就这样白白放过他们?不死也要拔掉他们的狗皮,还要掰断它的狗牙,敲断它的狗腿,一个都不能放掉。”
拓跋郁律也被王烈的话激起了血性:“对,还要吃掉他们的狗肉!”
王烈一咧嘴:“甚好,诸位,准备战斗,一会且随我去杀敌屠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