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漆黑如墨染,闪电银蛇般翻滚云端,雷声轰鸣着震撼大地,暴雨如注,倾泻在紫禁城的层层重檐之上。
御hua园深处,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阁楼上,风卷着雨从洞开的窗户中涌入,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更增加了深夜的神秘感。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天地间刹鼻通明雪亮,才看见那窗前立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他毫无表情的面孔,正如一尊石刻似的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霎时又沉入更黑暗的模糊之中。这短短一瞬,便已经让人看清,他竟是当今天子万历皇帝!
但是皇帝的身上,没有穿代表九五之尊的龙袍,而是普通的蓝se太监服se。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年轻的皇帝不在寝宫,却穿成这样,躲在这种僻静的地方,绝对不是来欣赏雨景的。
他今天费尽心思躲开一双双暗中窥视的眼睛,是为了来见一个人的。皇帝已经到了不短的时间,那人却还没到,但年轻的皇帝没有任何的烦躁,依旧耐心的等着。他在淙淙大雨中仰望着深不可测的天空,心中沉思着:“都说天象代表着上天的心情,那么此刻上天的愤怒和咆哮,是在恼怒朕这个“天子,的不肖呢?还是在憎恨权臣jian相的大逆不道呢?
眼看大事日复一日的迫近,皇帝的心里却愈发火烧火燎,坐卧不宁,他总觉着,事情不会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况且除掉沈默之后,必定朝局大乱,到时候会不会不可收拾,实在不好说……这一个一个的难题,压在心头无从排遣却又必须解决,因为一个措置不当,万乘之君求为一匹夫也不可得!
在冰冷的风雨拍打之下,万历的思想终于冷静下来。如果说十八岁的朱翊钧和十六岁时有何不同,那就是更加冷静沉着,学会深思熟虑而后动了。其实这两年间他只消沉了短短的一个月朱家皇帝血脉中的偏执因子,不允许他长久的消沉。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对沈默的恨意提高到了杀意的程度,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谋划着除掉首辅沈默!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两年前,张四维给自己讲《后汉书》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评点八岁登基的汉质帝道:“质帝天资聪颖,见识超人小小年纪便能洞彻世情。惜乎,这位小皇帝锋芒太lu,当面指斥权臣粱冀为“跋扈将军”被粱氏恨之入骨,暗以毒饼为饵,死于非命…,最后,张四维长叹一声道“实在令人惋惜呀”
万历早意识到自己缺少智囊辅助,只能依靠张四维帮忙了他忙屏退左右,待孙海进来后,才小声问道:“我还想请问先生,那粱冀专横如此,既害了质帝,却因何没有夺位自己当皇帝呢?”
“因为清议所在”张四维淡淡道:“再加上东汉气数未尽王莽前辙犹在,粱冀不能不有所顾忌。”
万历不大愿意相信道:“我看清议老是跟我作对,怎么还会帮我?”
“那是因为清议认为,皇上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无论如何,您是名正言顺的大明天子这就是最大的正确。”张四维笑道:“如果真有人敢动您的九五之位,自会有无数悍不畏死之士,冲出来维护皇上的!”
百历顿了许久,又轻声问道:“即以质帝而论,yu除粱冀,何为上策?”
张四维沉思了一会儿方回答道:“审度当时时势以粱冀之恶,四面树敌,已触犯众怒人心丧失。若能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外作大智若愚之相内蓄敢死勇士,结纳贤臣,扶植清议,时机一到,诛一粱冀,只用几个力士便就可以了。”万历听着,不禁lu出一丝释然。
“但是,本朝的那位不像粱冀”万历终于按捺不住道:“而是像伊尹,最次也是霍光。”
“皇上说的对。”张四维点点头道:“但是您也不用太忌惮他了,这大明天下最大的是您,而不是他……”“那么,朕可否明降谕旨,向天下公布他的罪过,就算不能杀掉他,也可以将其罢黜为民吧?”这是对万历来说,最理想的方案。
“这不成。”张四维却泼冷水道:“明发诏谕,六科肯定行使封驳之权,群臣也会上书反对的。”说着微微苦笑道:“怕连微臣也不例外。”
“朕记得,当年罢免高拱的旨意也被封驳过,但他还不是羞得无地自容,坚持求去了么。”
“高拱所倚仗的,不过皇恩而已,先帝一去,他就成了无本之木,闹不起什么风浪来。”张四维道:“那人之所以可比伊霍,是因为他的权高势大并不是靠着皇上来的,而是内外心腹密如罗网,两京十三省到处是他的门生故吏。一旦他坚持不去,事情闹大了,必然ji起事端,后果不堪设想更可虑的”说着他以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划…
了“戚、李、马,三个字道:“这三员上将各自统兵十万、环卫京师,都唯他的马首是瞻。有了这些本钱,行废立之事,不是痴人说梦。”
万历面se惨白,后脊粱一阵阵发寒。他想起自己和沈默暗斗的情形,虽然一直没有撕破脸,但实际上已经恩断义绝。听了张四维的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鲁莽,多么的冒险。不由大为后怕起来…自己实在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殊不知历朝历代,多少皇帝死的不明不白?远的不说,单说本朝,就有仁宗、宣宗、武宗三位皇帝,死得蹊跷异常,谁敢说不是被人谋害的呢?
“那,有没有既能除去他,又不能乱了社稷的法子呢?”好半晌镇定下来,万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