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下意识道一句:“可他是王爷,我要不肯,会死人的。”
连氏听到个“死”字,脸上一白,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幼清,嘴中含糊不清地念着:“不能死,谁都不能死,要好好活着,要活着……”
幼清见她这副魔怔样子,一时慌了神,“姑姑,你怎么了?”
连氏双目泛空,像聋了一般,坐在那,神情呆滞,似是在想什么不堪的往事。
姜大叹口气,朝幼清招招手,示意她到门外等。
幼清心中焦急,在屋门口踱步,等了约莫一刻钟,姜大撩了帘笼走出来,安慰她:“没事了,你姑姑犯旧病,歇息一夜便好了。”
幼清垂头不语。
姜大叹口气,拍拍她的背,“相比当年她带你投奔睿王府时的光景,如今这般模样已经很好很好了……”忆起当年往事,姜大心中感慨良多,要不是当年徳昭被先帝打入天牢睿王府没落,恐怕连氏和幼清是入不了府的。
想起旧事,姜大免不得多问一句,“如今你的脸还会疼吗?”
幼清也有旧毛病,但凡下雨前夕,大半张脸便会隐隐作疼,钻骨的疼痛,一发作起来,时常痛得她掉眼泪。
这几年倒好些了,一年里最多疼上两次,忍上半天也就过去了。
幼清摇摇头,记挂着连氏,轻拧眉头,哀怨地说一句:“我总觉得姑姑有事瞒我。”
姜大慈祥地一笑,摆摆手,“没有的事,你是她的心头肉,她瞒谁都不会瞒你。”
幼清只得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两人沉默。
月亮攀上墙头,墙外头隐隐传开府里打更人的声音。
已是庚戌时分,姜大送她往跨院去。
她本来想说齐白卿求亲的事,绕绕弯弯的,终究是没能说成,便想着下次再说。
反正齐白卿不会跑。
等回了屋,才发现她同崖雪一个屋子,物什包袱都已经被人打点好了。
心情当即舒朗起来。
从前在大花园里,睡得是通铺,没什么自由,如今入了跨院,两个人一间屋,又是和崖雪,自是高兴得很。
崖雪见了她也高兴,两人叽叽喳喳说了大半夜的话,第二日起来,眼下乌黑,差点误了差事。
六月中旬,天越发热燥,扫了大半月的院子,幼清渐渐同院里的人熟悉起来,院里的人也都知道了有个戴面纱扫地扫得不怎样的丫头,身段好,声音软,脾性柔,是个好相与的。
因着徳昭专门点她扫大院,旁的她也不用干,刚开始扫地不太利落,后来慢慢上道了,扫得也就快了,常常一上午的功夫,就将院子里前前后后都扫干净了。
剩了大半天,她闲着没事干,有时候别人托她做些细活,跑跑腿之类的,她乐得答应,从不拒绝。
徳昭屋里有个叫轻琅的,原是月初在天井照盆时起头嘲笑幼清的,因听着周围人说幼清好话,心中不畅快,又逢近来诸事不顺,这日当完差从书房出来,正好见着幼清在前头,招招手,唤她到跟前。
“过几日六月二十四日荷花生日,屋里少了个红白荷叶宽口花瓶,也不知借到哪屋里收着了,好姐姐,你体谅我一些,替我找找可好?”
旁的坏心思轻琅也不敢有,原没劳什子荷叶宽口花瓶,无非是想幼清吃点苦头,花瓶定是找不出的,累累她,事后还能以这个为由骂骂她。
幼清有些犹豫,并未应下。
轻琅她是知道的,向来不给人好脸色瞧,这会子态度突变,恐有诈。
轻琅见她不上当,眼睛一横,语气凶狠,抛下一句:“你若不去找,回头爷问起来,我便说这差事交你手上了,横竖我也同你说了,你不去找,那便是你的事。”说完转身就走。
幼清愣了会,眼前浮现徳昭那张淡漠的脸,也不敢真往他跟前去问真假,想了想,也只能出院子找花瓶了。
本来是能够直接去问连氏的,连氏在太妃屋里待过,兴许认得那只花瓶。走到一半,想起上次连氏发病的事,考虑半晌,决定还是先不往连氏跟前去,于是又返了回去,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人问。
黄昏时分,徳昭回了府,换下衣裳往书房去,屋里各个角落的冰桶从轱辘钱状孔里透出白腾腾的凉气,徳昭仍觉得热,命人打起支摘窗,在书案前练字。
练到一半,提笔写到个“清”字,是杜甫的诗。
“澄湖万顷不见底,清冰一片光照人。”
耳边恍惚响起行苑那夜有人低低柔柔说着自己的名字由来。
用的也是这句诗。
徳昭怔了怔,目光往外一眺。
书案外头正对着小庭院,海棠树下空无一人。
他微微皱起眉头,突然有些心烦,字是写不下去了,搁笔往屋子外头逛。
逛了一圈,脸上神情越发不太耐烦,沉声问来喜,“那个扫大院的幼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