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正事,刘大爷又问起刘延宁在书院的情况,刘延宁笑着一一回应了。刘大爷从见到刘延宁起,便拉着他不听的说话,要一股脑儿把所有事都叮嘱道到位,直到这时才差不多说完了。
而刘延宁也终于有功夫问起刘大爷和刘青:“爷和青青这个时辰过来,应该还没用午饭罢?”
“我们没关系,带了干粮,到路上随便吃点填肚子就好。”刘大爷笑道,“看天色还早,我待会儿带青青去外头逛逛,她第一回进城。”
刘延宁又问:“爷坐的是谁家的车,几时回去?”
“这回搭的是镇上林车把式的车,他叫我们未时一定要去城门口碰头,再晚他们便不等了。”
“那也还早,少说还有一个时辰,不着急着走,你们先随我去吃饭罢。”刘延宁说着,将包袱都摊到左手上,空出的一只手便拉住了刘青,笑道,“青青头一回来,哥哥带你去书院的食堂用饭,晚一点再去街上可好?”
刘青的手冷不丁被一阵温暖的触感包裹住,少年的手并不算宽厚,但比起刘青的小爪子还是大了许多的,被握住的时候,刘青感觉有粗糙的东西从她手背划过,可能是刘延宁常年执笔留下的老茧。刘青忍不住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其实刘延宁根本不用这么哄着她,刘青本来就不是小孩子,原身也并非蛮不讲理的性格,虽然她跟着进城是想长一番见识,瞧瞧这个时代的城市是如何面貌,但眼下明显刷亲哥的好感度比较重要,又如何会反对他的好意?
刘青仰头直视刘延宁的脸,露出乖巧而明朗的笑容,脆生生的道:“好啊。”
刘延宁见她冲自己卖乖的模样,嘴角含笑,又忍不住松开握着刘青的手,转而摸了摸她的头顶,小小而无声的动作,怜爱之意却溢于言表。
只是刘青答应的痛快,刘大爷却有些迟疑,他刚才来在书院门外等刘延宁,非但没有半分局促,有经过的路人,时不时往他们祖孙站的地方瞧一眼,他还觉得与有荣焉。
那是因为在外面,现在刘延宁要他们进去书院,刘大爷开始局促了,“这不太好罢?书院里都是你的同窗,我跟青青进去像什么话……”
刘大爷也知道,他们老刘家供出了大孙子这样优秀的读书人,是整个刘家的骄傲,可他们却未必会是刘延宁的骄傲。虽说如今刘延宁还靠他们供着念书,但他的未来,决不可能止步于此,总有一日,他们的存在,或许会成为他的拖累。
甚至现在他们供他念书,这是恩情,可是换一面想,如他孙子这般有资质的孩子,但凡出生在稍微富裕的家庭,必然有着前程似锦的未来,他纵是再不想看到孙子的才能被埋没,能为孙子做的事,除了供他念书,也没有别的了。
其他的,都要靠孙子自己去争取。
但青山书院作为永州唯一的书院,来这里念书的学子,无不是家境富裕的,本县大多数得上名号的地主、富商的子女都在,听说还有不少官宦子弟也在书院求学,就连他们的父母官的张大人家的公子,也是他家延宁的同窗。
孙子的同窗家里都是如此有头脸的人物,自己这个只会刨地的,跟孙子进了书院,被他同窗瞧见,万一叫他们从此看轻孙子怎么办?
刘大爷的局促,刘延宁并不是不清楚,或许他少不更事时,面对一个个非富即贵、活得肆意张扬的同窗,偶尔也的确闪过些许自卑,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但这么多年圣贤书读下来,刘延宁至少能够坦坦荡荡面对自己的出身,被刨了大半辈子地的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供着念书,没什么好心虚自卑的,他们刘家世代良民,长辈们供他的学资,也是靠双手一文一文赚来的,不偷不抢,自然堂堂正正。
不过心里清楚归清楚,有些事情点破了反倒不好,刘延宁便只是微微笑了,坚持的道:“无妨,爷和青青随我进去罢,同窗们都很友善的。”
“是吗?”刘大爷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衣角,其实他嘴上拒绝着刘延宁的提议,内心对于能踏进书院这种神圣的地方,又何尝不是激动的?
刘大爷顿时有些后悔,今儿早晨起床,老婆子让他换上那身纺绸的长衫时,他给拒绝了,因为他怕坐在板车上磨蹭,一不留神就把衣裳给磨坏了。
其实就一件衣裳而已,穿坏就穿坏了,偏他想不开,如今就只能穿着平常的衣裳进延宁的书院,也不知道那些学子们会不会瞧不起自家孙子有这么埋汰的祖父。
刘大爷带着这样矛盾而复杂的心情,踏过了书院的大门。
相比之下,刘青就显得淡定多了,她被刘延宁拉着手,还有心思问一问他,“哥哥用午饭了吗?”
“还没,先生刚下课,你们便过来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巧,刘青没有去深想,反正即便不是真的,也是亲哥善意的谎言,刘青十分配合的笑着,一脸惊喜的道:“那咱们可以一起吃饭啦?”
“是啊。”刘延宁又摸了摸刘青的头,笑道,“正好也尝尝青青发手艺。”
“哥哥得好好尝尝,我现在做菜可好吃了。”刘青还有些自豪的道,说完又想起什么,又得意洋洋的道,“我现在不单会做饭,还能绣花呢,哥哥新衣裳我就给绣了花,奶他们都说好看。还有荷包,我给哥哥做了好几个荷包,哥哥可以换着戴呢!”
“我们青青真能干。”
对于第二次和亲哥会晤,刘青是满意的,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而且大半部分时间,刘延宁都在陪化身话唠的刘大爷说话,但刘延宁的一举一动,也表明对自己这个妹妹满满的关爱之意。
这大概就是血脉情缘,刘青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牵挂,虽然不会溢于言表,却让她无法忽略。
其实刘青要是知道原身同亲哥的关系,她现在就不必有半点担心了。
原身对刘延宁那般疏离,兄妹俩凑到一起,话都说不到几句,刘延宁尚且对她关爱有加,现如今根本就不用刘青主动示好,只要他的关怀,她能够接受并且回应,就已经够让刘延宁高兴和欣慰了。
当然刘青这样的表现,只会让兄妹俩感情越来越好,也不是没有意义。而且刘青觉得有些距离也好,亲哥常年在书院,就算对原身有些了解,但是相处不多,想来也没有到对原身性格了如指掌的地步。
何况人都是会变的,这几个月里刘延宁在信里透过只言片语,早知道自家妹妹长大了懂事了,但到底没有真正接触,亲眼见着她的转变,便也没什么好怀疑,只当她忽然开窍了——毕竟还好孩子,性格大变多半跟开窍有关,没有人会往坏的地方去想。
于是刘青就这么自然渡过了巨变的过程,现在不仅刘家人都接受了渐渐改变后露出原本性格的她,连她唯一怕被看穿的亲哥,也自然而然就接受了现在她,几个月没见非但对她没有半点生疏,反而越发关切了。
刘青脚步轻快的跟着出了青山书院大门。
本来刘延宁是要送他们出来的,只是在路上遇到了同窗说夫子喊他有事,要他赶紧过去,刘大爷怕耽误宝贝孙子的正经事,强烈拒绝了刘延宁相送。
刘延宁没办法,又实在不放心,只能拖同窗送一送他们,刘大爷是个不想麻烦别人的人,在远远的瞧见了书院大门后,便劝林延宁的同窗回去忙自己的事了,对方从善如流,便分道扬镳了。
不同于刘青的轻松,刘大爷揣着孙子给他的荷包,被里头的分量给震惊了,因为他接过时顺手掂量了一下,摸到里头有个硬硬的东西,不像是铜钱,反倒像是银子。
刘大爷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了,离大孙子上次回家给他们钱,这才几个月,怎么又这么多钱?
只是在书院的食堂,当时周围还坐着几个学子,刘大爷也不好具体问刘延宁,只能揣着东西就出来了。
刘青看刘大爷紧张而慎重的模样,也猜到大约跟亲哥塞给他荷包有关,但她不欲去触碰这个敏感话题,只是出声转移了些刘大爷的注意力:“爷,咱们现在去街上逛一逛,还是直接出城?”
刘大爷回过神来,看着阳光明媚的天气,沉吟道:“应该还有大半个时辰才出发,先陪你去逛逛罢,你奶不是教你给自己添点东西吗?”
刘青点头:“奶是叫我给自己买两朵漂亮的头花戴,但我想了想,大姐和三丫四丫五丫她们都没进城,我还只顾着给自己买东西,那样太说不过去了。”
到底像她哥哥,是个宽厚大方的好孩子。刘大爷如今得了宝贝大孙子的孝敬,心里头满满的都是对孙子的关爱和满意,对刘青也难免爱屋及乌,本来就满意这个孙女,此时便多了几分喜欢和纵容,笑道:“好,给她们都买,谁让我们青青这么大方呢。”
“那爷等下掏钱的时候,可不许小气了。”刘青掰着手指数到,“不只是我和大姐她们的头花,还有小五小六小七他们囔囔着要的小玩意儿,二哥三哥虽然没说,但也不能落下他们……”
“我们青青说得对,都买都买,一个都不落下。”刘大爷爽快的点头,毕竟难得进城一回,刚刚又得了这么多钱,多花一些也不算什么。
刘青数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行人中,俊秀的青衫少年,忽然勾起了嘴角,只是细微的表情,但本就极为出色的容貌这么一笑,更是平添了一分如沐春风的气质,另人见之忘俗。
虽然别人半点没发现,但曹声扬却敏感的察觉到好友忽然变得愉悦的情绪,忍不住问:“刚刚发生什么了,你笑得这么开心?”
曹声扬的话刚落音,拥簇在两人身旁的知县公子一行人也急忙点头,生怕错过了这两人的对话,一时间好几双视线都落在了江景行身上。
江景行虽早已习惯了被众人瞩目,却仍是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唇,方才的笑意已经收了起来,当然仍然是一派温文尔雅,旁边几个人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江景行启唇,轻笑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些好笑的事罢了。”
见江景行显然不想多谈的模样,以知县公子为首的一行人极有眼色的点头附和,“原来如此。”却并未多问。
然曹声扬并不在乎这些,他同江景行从小一块长大,好得都能穿同一条裤子了,整个京城虽不知道他们关系亲密?
当然也是因为曹声扬小霸王的名声在外,除了他大哥世子爷,据说就只有江景行的话能让他听进去。
自从跟着江景行混了以后,以前遛狗斗鸡的小霸王,居然也走上了正途,从一开始不逃课不仗势欺人,都后来更是渐渐开了窍,连以往对曹声扬头痛不已的先生,后来都会夸奖曹声扬,让大家跟着他学习,浪子回头金不换,还说曹声扬只要照着这个势头下去,下场考科举都不是问题了。
这句话,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要知道,像他们这些京城顶尖勋贵圈子中的天子骄子,根本不用像寒门学子那般拼死拼活的考科举,他们祖上有封荫,走上仕途是分分钟的事,能耐什么都暂且放一边,只要当今对他们父辈,对他们家族满意,他们便能在当今跟前挂个号,只要不出大错,前程自然一片顺利。
又岂是那些科举考出来的学子能比的?
他们会去书院,读书涨见识都是其次。
毕竟如果是读书这块料的,家族比谁都上心,不知道请了多少有名的先生,尽最大的心力教导他们。虽然说他们能看得上的书院,里头的夫子自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甚至也有当世大儒偶尔会去授课,可一个书院成百上千个学子,夫子再尽心,也比不上家族单独请的先生。因此他们去书院,还真不单单是为了学知识。
倘若不是读书这块料的,就更不必担心了,反正他们不考这个出头。
去书院,最重要的是为以后的仕途结交人脉。
从曹声扬的巨变这件事就能看出来,拥有一个靠谱的小伙伴,是多么的重要。
曹声扬家世显赫,他娘是宗室之女,被封为玉阳郡主,曹声扬虽然不是嫡长子,爵位落不到他身上,但是身为幼子,还是老来得子,玉阳郡主夫妇的拳拳爱意,自然都倾注在他身上,前头的世子爷,也比曹声扬大了数十岁,对这个小弟也几乎是当儿子宠,于是曹声扬小小年纪,已然被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霸道性子,所有被他折腾过的人都叫苦不迭。
玉阳郡主还满心满意为这个幼子做打算,当年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开蒙,要选伴读了,玉阳郡主还找太后求了个名额,就想着让儿子跟皇子们交好,混个脸熟,以后皇子中的哪一位继承大统,自家儿子在他手下也好混日子。
但玉阳郡主又深知儿子无法无天的性子,就怕他横起来连皇子的脸都敢打,便不敢把人往深受皇宠的五皇子和七皇子身边塞,而是选了不起眼的六皇子。
六皇子的生母不过是县令之女,选秀入宫后从末等采女开始爬,运气还算好,承宠不到一年便怀孕,生下了六皇子,只是日子委实不凑巧,倘若她再快个两三个怀上龙种,受到的关注便远不止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