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入厢房,柳婧便有点恍惚,她恍惚回到了三年前,那时与病重垂危的皇兄初相见时……此刻,半躺在榻上,消瘦得几不成人样的邓母,有着与当年皇兄一样的死气。
柳婧怔怔地看着邓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以前身体好时,总是打扮得华贵而得体,可现在,任何一个外人看了,也知道她时日不多。实是那张消瘦得只剩有骨头的脸上,明明双颊泛着潮红,明明双眼有着光亮,可就是给人感觉到,她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原来,不管是多么强势多么有着了不得的人生的人,也一样要死。像邓母,她育有邓太后这样的不是帝王却胜似帝王的女儿,在她的手里,邓氏一族变成天下第一大族,她的两个亲生儿子,个个都是不凡。这么一个终会记录在史册上的妇人,原来也到了迟暮之时。
就在柳婧怔怔看着时,她怀中的儿子,突然咯咯笑了两声。
这两声笑,又脆又响亮,在昏暗的充满着死气的厢房中传荡开来。令得柳婧一惊时,也使得晕晕沉沉的邓母重新睁开了眼。
当下,邓母昏暗的双眼一亮,她定定地看着柳婧手中的孩子,虚弱地说道:“这是我的小孙孙?孙儿乖,来给奶奶抱抱。”
柳婧连忙上前,抱着孩子,靠着榻沿虚虚地坐下,这样的姿势,可以让邓母把孩子看个仔细。
邓母说是伸手要抱,可她哪里抱得动孩子,这般伸手试了试后,便喘息加剧,而奶娃儿更是不满地挣扎起来。漂亮壮实的奶娃儿,嘴里呀呀连声,小肉手胡乱打向他奶奶。
见孩子这么活泼,邓母笑了起来。她双眼有了神采,定定地看着孩子,邓母高兴地说道:“与擎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柳婧听到这里,垂下眸来想道:明明也有像我的地方好不好?
邓母伸出手,爱不释手地抚上小孙孙的胖脸,虚弱地笑道:“这眼睛,这鼻子,这眉型,这脸蛋,哟,真与擎儿一模一样……我的小孙孙,长大后肯定也是个美貌郎君。”
就在她的手抚过孩子时,孩子哇哇呀地挥着胖手想要拂开,可拂来拂去却是一巴掌打上了他自个的脸,当下,奶娃儿小嘴一张,嚎哭起来。
柳婧又好气又好笑,当下伸手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自己打的自己,还好意思哭?”
奶娃儿原本就不是个喜哭的性子,听到母亲训责,他睁大一双乌漆漆的眼看来,食指朝嘴里一塞,津津有味地吸了起来,那泪水才流一滴呢,这又自个玩起来了。
邓母饶是虚弱至极,这时有一股异常的力道支持着的她,也不困了,只是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孙儿。
见孩子吸着自己的手指头,吸得津津有味的,逗他都没了反应,邓母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柳婧。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一缕乌发掉在白皙的颈上,在从纱窗口透过来的光亮中看来,说不出的年轻美好,邓母低声说道:“坐那吧。”
“是。”
柳婧从善如流的在榻上坐下。
邓母还在看着她,看了她一会后,邓母虚弱地说道:“你一个有了男人的妇人,到那百越之地,强横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说起养后宫的……柳氏,你那样,将九郎置于何地?”邓母喘息着,她盯着柳婧,续道:“我现在,也不是想跟你算旧帐。柳氏,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太后不喜欢你,也是有原因的,你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当的地方。”
她就事论事,柳婧低下头来轻声认了错,“您说得对,我是有错。”顿了顿,她还是解释道:“当年去封地时,我是最后去的,去了后我才知道,为了行事方便,我那些下属已经默默地接受了王夫的称呼……不过您也教训得是,最初是迫不及已,后来不管是为了好玩,还是为了安抚人心,我也没有主动徶清过。”
邓母闻言冷笑起来,她喘息着说道:“我在洛阳几十载,满天下的贵女都认了个遍,就没有看过你这种的!”
“是。”
“既胆大妄为,又特立独行,你一妇人,总是与男人争什么强短?”
“夫人教训得是。”
“脾气又倔,性子还烈,既听不得别人半句闲话,又死不悔改。”
“您说得对。”
“明明钟情于九郎,你服个软认个输不就是了?偏偏一直与太后做对。”
这一次,柳婧沉默了一会,就在邓母瞪向她时,柳婧别过头去,她看着从窗外透进来明明灭灭的光柱,低声说道:“服软认输,是没有用的……我一直在努力追上九郎,只不过是做得越多,便越不能被人所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