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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幻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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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瞎眼婆婆名叫狗娃的儿子心急火燎地从山西赶回来了,刚出镇口,一眼就望见瞎眼婆婆望眼欲穿地蜷伏在街角,身前还放在一只沿街乞讨的破碗。母子俩一声哭喊,两汪眼泪,恨不得把天都咀咒下来半边。以后狗娃痛断了肝肠,恨入了心髓,火烧了屁股般的背起瞎眼婆婆赶回家。可怜前门后圈乱哄哄的,鸡在门前空地上啼号,猪在圈后栏子里嚎叫,堂屋竟然铁将军把门锁上了。狗娃顿然气不打一块来,火不打一处冒,拣起石头砸开锁,屋子里更是乱糟糟的,老鼠在桌子上拉屎,猫在柜子里偷食,狗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院内院外不见一人,小媳妇不见人,奶娃不见人,衣柜里几件小媳妇的衣物也不见踪影。狗娃瞬间像脸上扎了根刺儿,眼里揉进了沙子,不觉暴跳如雷地发起怒来。他连吼带叫地闯到坳下邻居家中,原来小媳妇将奶娃托付在邻家照看;他连嚎带嚷地冲往山间老丈人家里,原来小媳妇跟这小子私奔了,音信地址也没有留下一个。狗娃这时就像天塌下来,满脑一刻也支承不起,地陷下去,满心一霎也站脚不住,人傻了似的,一下子变得愚妄冲动起来。他不问青红皂白地召集起亲戚家的男男女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聚集起邻里家的老老少少,一个个拿刀挟棒、其势汹汹地跑到这家里来要人。

“‘世上没有透风的墙,这家人得到消息,好生惊恐慌乱极了,一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小子幺麽小贼的不学好,两口子就老脸无光的不敢抬头见人,这下禽兽不如地拐骗人家媳妇出逃,就更加没羞没臊的连大门也不敢迈了。狗娃呼幺喝六地冲到门下。一个个强盗似的见东西就烧,见物什就砸,顷刻之间院子里火光冲天,破烂狼藉,这伙人又拳打脚踢地威胁老两口,无法无天地逼迫老两口去找人。村里一些瞧热闹的人们就看不过眼了,纷纷斥责这种鬼子进村了的行为。这家人住在附近的亲戚闻讯也都行步如飞地赶了过来,有的骂骂咧咧地去护着老的,有的摩拳擦掌地守着屋门。狗娃本就是个一条直道走到黑的二百五,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这根弦。眼见自己带来的人都被寡不敌众地围困在院子里,对方群情鼎沸的快要淹没了自己。狗娃全然不顾地昂着头颅,气急败坏地拎起板凳,挥手就朝山一样拦在身前的一人抡去。那人机警敏捷地避过身子,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绰起扁担就向狗娃迎来。两人全神戒备地狠盯一眼,嘴角都浮着残忍凶暴的冷笑,屋外虎视眈眈的人们见屋内明火执仗地打起来了,也都跃跃欲试地操起了棍棒。狗娃这时更像是催命鬼附身。亡了魂似的发一声喊,一板凳又向那人头上掠来,那人仗着人高马大,一个纵跃闪向一边。反手一扁担扫向狗娃的腰间,两人你来我往,不可开交地战在一处,边上呐喊助威、捉对厮打的声浪此起彼伏。

“‘老太婆眼见满屋子的人群情汹汹。势同水火,慌张得奋力挣脱出遮挡她的亲友,不顾一切地跑到门前:别打了。都停下来,别打了,大家都亲戚道道的,有话好好说!这时众人都被怒火焚了脑袋,仇恨蒙蔽了心窍,一时半刻那停得下来,满院响起的都是乒乒乓乓的棍棒交错声与劈劈拍拍的刀具撞击声。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儿子本就不是人,犯不上为他伤了身、送了命!老太婆边哭边跪在地上,头磕得渗起一道道血痕,向东求菩萨保佑,保佑满屋子后辈人人平安、个个吉祥;向西求阎王慈悲,慈悲尽早收了不肖子的性命,免得活在世上害人。就在这时,一截打折了的棍棒平空向她飞来,砰地一声砸在她后脑勺上,老太婆扑通一下栽倒在地,顿时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的场面霎时间静默下来了,几个后辈子侄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掐人中的掐人中,按胸脯的按胸脯,然面回天乏力,老太婆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气若游丝地说了声:别难为他,放他们走!就含恨衔冤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狗娃顿如闷雷轰项,一下子陷入惶恐、惊慌的状态,脸吓得像一张洇了水的白纸,他连滚带爬地跪倒在老太婆面前,头像鸡啄米一样磕个不停。老爷子脸色铁青地哼了一声,狠下心肠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众人立即五花大绑地将他捆了起来。狗娃就这样鲁莽灭裂地将自己送进了牢房,老爷子行将就木地将太婆送上山后,也形销骨立地出门避祸去了。最可怜的是瞎眼婆婆,成天拄着拐杖抱着不满半年的奶孩沿村乞讨,人们在掬一把同情之泪,施一口可怜之食后,闲言碎语也在四乡八村廓张开来,谁都切齿痛恨这小子与小媳妇猪狗不如、禽兽不比的无耻行径。

“‘然而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小子本就是吃个馋嘴、坐个懒腿的二流子,诱拐着小媳妇抛家弃子地满世界游逛了一番后,二张钞票花完了,三天热乎劲儿过去了,四处藤缠树、树缠藤的腻味也消退了。小媳妇叫他下煤矿挖煤,他嫌黑乎乎的瘆得慌;小媳妇叫他上建筑工地搬砖,他嫌脏兮兮的累得慌。外面呆不下去了,男欢女爱当不得饭吃,两人走一路吵一路,饥一餐饿一餐地回到山里。小媳妇这时面黄肌瘦地早已失去了素来在家里时节的光鲜,蓬着个头,膗着个脸,人瘦得像麻秆。这小子也是一头污垢,一身邋遢,身上的腥臭能熏几里地。两人像逃荒似的来到小媳妇坐落在大山里头、群峰拱抱的娘家,谁知小媳妇的爹吹胡子瞪眼睛的把着门不让进,小媳妇的娘咬牙切齿地开口闭口就是:你个淫蹄子,你个浪蹄子!你将我们家的脸丢尽了,将我们家的门风败完了,你还有脸进我的家门!你不是心高得要攀月亮上的桂花树吗,你咋不在那棵树上吊死!你不是胆大得要摘龙潭下的郦龙珠吗,你咋不在那口潭下淹死!你一身轻骨头没得四两重。竟想一口吃出个胖子来!你一身骚皮肉没得二钱油,竟想一锄挖出个金元宝来!你浪去呀,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骚去呀,好女还不嫁二婚男呢!你知不知道,你男人蹲了大牢,你儿子饿得快死了,你婆婆满镇里讨饭!你咋不跟着这个二流子继续浪去呀,他家里不是遭报应死了娘老子!你让人戳脊梁骨的日子还在后头,你被人吐唾沫淹死的一天就在前边!你有多远滚多远。少在我门前丢人现眼,你不要脸,我们一家人还要在这村庄撑门立户啊!

“‘小媳妇脸色骤灰,失去了神采的眼里泪光闪动,心神像被一下子攫住了似的阵阵僵麻,由不得天旋地转的一阵眩晕,身体在极度的虚弱中瘫倒在地,一时间她有种万念俱灰的寂灭感,又有种在劫难逃的悲凉感。然而不一会儿。她又呼地一下站起身,疯疯癫癫地哭着,亡了命般的往山下跑去。这小子像鬼魂一样也三行鼻涕两行泪,一路紧追不舍地跟着。原来瞎眼婆婆祖孙成天风里来。雨里去,饥一顿,饱一顿,奶娃早扛不住了。而有天又不幸淋了雨,夜里啼哭不止,高烧不退。待到瞎眼婆婆从睡梦里惊醒过来,一只脚已踏上鬼门关了,满嘴只有出气而无进气。小媳妇疯了心般的跑过几座山头,屋背后小山坡正赶上奶娃下葬,一张破草席上全无遮盖地躺着浑身僵硬的奶娃,饿得变了形的脸蛋布满了灰褐色的斑点,病得脱了形的唇边沾满了腥气熏天的污渍,小媳妇犹如乱箭攒心似的苦巴巴地站着,机械地转动着两颗木讷、失神的眼珠,不,不,我的孩子,不能埋了我的孩子!小媳妇突然大叫一声,舍生忘死地扑倒在草席旁,撕开衣襟露出两颗干瘪的**,瘸了的双腿在泥石上磕磕碰碰的,溅出一路淋漓的鲜血。这小子阴魂不散地跟着跪倒在草席边,无地自容的愧疚使他一时抬不起头来。孩子,醒醒,娘喂奶奶,醒醒,啊?小媳妇满脸爱怜的噙着泪水,慢慢地直起腰来,抚着奶娃冰凉的脸蛋,将**又一次塞在奶娃紧闭着的嘴里,四下里不着边儿的叨唠开来:我儿瘦了,饿了,黄连木刻成的苦命人儿,长尺把长了,还没吃过一回囫囵奶呢!奶娃直挺挺地躺在小媳妇怀中,稠糊糊的奶水漫无边际地从嘴里淌出来,流得下巴颏儿和母亲的**上一片润白,料峭的山风吹过,小媳妇浑然不觉的阵阵颤栗:我儿乖,吃奶奶,梦里遇见外奶奶,好个白胖的外甥儿,怎么不跟我宝贝女儿一起来!小媳妇哭一声,抹一把泪水,昏黄阴森的日间哭声在山野上回荡,显得格外凄怆惨厉极了。四围人骤觉一团惨雾夹杂着噬人的伤痛劈头向自己砸来,由不得满心恐惧地站在那儿瑟瑟发抖,满脸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厌恶的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下来,滴落在恨不得撕碎这对狗男女的剧烈抖动的手掌和恨不能砸碎这对狗男女的青筋暴出的拳头上。’

“‘让开,让开,这家大少回来了,这混蛋投案自首来了!’随着院外吵吵嚷嚷的响起一阵呵喝声,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二流子一身夜露地跨进了大门。

“公安霍地站起身,眼疾手快地掏出手铐,啪地一声将二流子铐了起来。小邪皮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拖到我面前,‘快说,愚儿在哪,有一句假话,小心老子活劈了你!’我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极其轻蔑地啐了一口,‘王八蛋,翻了天了,竟敢打我家愚儿的主意!’。老村长见状,赶忙起步挡在他身前,又怜又嫌地大吼一声,‘还不快点带我们去找,你这是将颈往王法铡刀上送,刀口就快要落下一半了,万一再有个好歹,怎么对得住你死去的娘老子!’

“公安威严可畏地一提手铐,推推掇掇地将他塞在警车里,车前灯像两道劈开深邃夜空的利剑,当先往山里驰去。我和芬儿急忙挤上小邪皮的车,带上老村长几人,也一路光影烁烁地往山里赶去。汽车曲曲折折地在大山深处行驶了半个多时辰,天放亮的时候。来到一处山峦磊落、冈陵起伏的崖下。公安像赶狗一样将拱肩缩背的二流子赶下车,众人跟在他的身后,走过一条伸向山里的歧出小路,走出一片藤蔓丛簇、杂草蓬乱的瓜地,一间低矮破烂的瓜棚出现在人们的眼前。小邪皮箭一样地冲进棚里,人们也都争先恐后地跑上前。不一会儿,小邪皮就抱着泪痕未干的愚儿走了出去,我一把抱过愚儿,愤恨像浓雾罩上了额头,又笼住了失去血色的脸。夹杂着恍如隔世的恐惧一点点地在吞噬着我的心。众人一片欢呼,全都欢声雷动地围拢了过来。二流子却像邪魔附体一样魂飞魄散地奔入棚里,又鬼哭狼嚎地退了出来,呼天抢地的哭声顷刻间在山野飘散,‘红儿,你咋这想不开呀,你一撒手走了,撇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啊!你怨我撑不起门面,害得你跟着丢脸。我不是痛改前非地去寻法子吗?你恨我攒不下家业,害得你跟着受穷,我不是痛下决心地去找路子吗!我法子也寻到了,路子也找到了。你怎么就等不得一时三刻呢!拿上钱,我们就远走高飞,从此再不在山里露面,谁还会记着我们的是是非非?有了钱。我们也过得安逸,穿金戴银地在世上露脸,谁还会不把我们当人!如今家也破了。人也亡了,仇也报不了,冤也申不了,我还有什么由头去苟且偷生,还有什么勇气去报仇雪恨!’人们愕然四顾,不由得顺着他磕得皮开肉绽的方位望去,原来小媳妇正衣衫不整地吊在那枝干虬蟠的老树上,映照着天际几颗疏朗的星星,映衬着山野几株鬼影幢幢的树木,一时阴森可怖,毛骨悚然。”

“爸爸,那个阿姨好漂亮呀,就是老哭,哭完又笑,还说自己马上成仙了,到天上去跟她儿子相聚!”若愚很乖巧地听妈妈说完,瞧爸爸听得认认真真的,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舒着眉头,酒也喝得快下小半瓶了,忍不住也鹦鹉学舌地补一句嘴。

“愚儿真勇敢,一个人呆在荒山野岭里也不怕,这快成小英雄了,比一休小和尚还厉害!”杜若由衷地一笑,伸手亲昵地捏下若愚的脑袋,瞧壁柜上座钟指针快指向八点了,连忙放下酒杯,去厨下盛一碗饭放到红莲面前,“菜都凉了,加点热汤吃吧,要不今晚别回去,你一个人带愚儿走夜路,我也不放心,我就跟愚儿睡沙发,也好跟愚儿讲讲故事!”

“行,爸爸,讲小蝌蚪找妈妈呀,要不讲丁丁战猴王,还有食猴鹰,啊……,我是贼,我该死!”若愚兴高采烈地蹭下桌,边摹仿食猴鹰被逮住时的情状,边从书包里掏出四、五本连环画,缠磨着杜若在椅子上坐定,抬起屁股就一本正经地坐在他的怀中。

“愚儿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耽误了几天,都玩野了!”红莲匆匆将碗饭扒下肚,就快手快脚地捡起碗筷来,待到将桌上厨下拾掇得干干净净,屋内屋外捡拾得顺顺当当,就背起挎包,拿上若愚魔曾模样的玩具,躬身对听得津津有味的若愚说,“愚儿,跟爸爸再见,星期天再来听爸爸讲,姑奶奶还在家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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