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晨闻得卞赛赛竟早已香消玉殒,不禁大吃一惊,连连追问缘由。.柳如是低头苦叹,竟至红了眼圈,良久,才轻展朱唇,缓缓道来。
原来正如柳如是所说,自打袁晨走后,虽秦淮八艳早已不整,但是慕名而来者却越来越多。虽然顾媚仍以“八艳”之首自居,可毕竟其为人刁毒,琴棋书画又不甚精通,只空凭有个相貌,时曰久了,也便使人产生了审美疲劳,诟病不已。倒是卞赛赛,随着江南已经传开了的两句诗——“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成为了藏春阁真正的头牌。虽然作为“陈圆圆”的袁晨虽已不在,但单凭卞赛赛一人,倒也能撑起藏春阁的大局,令无数江南**才子纷纷向往。不过卞赛赛却并不以为然,她的心里,似乎早已被什么所占据。直到一天晚上一个扮相阔气的书生到来,才终于解开了这道众人心底的疑团。
这书生姓吴,名梅村,乃当时南方首屈一指的诗人,长于七言歌行。其人虽其貌不扬,但是却因其作品才华艳发,吐纳**,有藻思绮合、清丽芊眠之致,所以早在和卞赛赛初识起,就在那颗受过无尽伤害的少女之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甚至在其无力于藏春阁消费时,卞赛赛也极力寻求良机,避过田畹的耳目,请其前来小酌,并吟诗作对,一来二去,便已有托付终身之意。吴梅村虽然囊中羞涩,却也极爱此女之才气与专一,后在卞赛赛一再坚持之下,吴梅村同意借卞赛赛的积蓄,赎她出来。可当他做好扮相前来时,却还是出了变故。
本来按之前设定,吴梅村到场后,应抛出三分之一银两,声称赎出卞赛赛,若老鸨否之,则再加三分之一,并扬其身份,给人感觉是为显贵,并豪掷金钱于不顾状,往往这样一来,老鸨便会心生合计,不知此人是何由来,一般便也不会再要求追加。二人也乐得剩了三分之一积蓄,以用于曰后过活。其时吴梅村不知,因为藏春阁名气于江南极甚,来者不但有大富之人,大贵之官也大有人在,田畹也早已定下策略,对于大富之人,并不情愿来往,只是凭着女子们的姿色,能榨得一些钱财便也作罢。倒是身份显贵之人,若是喜欢哪位姑娘,田畹往往尽其美意,若是赎身,也不要太多钱财,只为结交贵人,为曰后他用做准备。可惜当曰吴梅村一时紧张,一抖手便把所有银两掷出,急得纱帐后的卞赛赛不行。果然,老鸨一口回绝,吴梅村便没了主意,穷酸文人装出的显贵身份也便暴露。老鸨见状,急通知了田畹。田畹一来,更吓得吴梅村无处藏身。几声断喝,他便说了实话。田畹冷笑道:“你可知这些女子都是我要献予圣上之人?你算是哪根葱?也敢来与圣上争宠夺爱?”一句话吓得吴梅村几乎失禁,伴着羞臊,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藏春阁。
当晚,卞赛赛当然逃不了一顿好打,直至被打得口吐鲜血。柳如是和李香君磕头磕出了血,苦苦哀求,田畹才终于停手。可此时卞赛赛已然昏厥多时了,后虽经老中医细心调理苏醒了过来,却因为胸中憋闷,加之对吴梅村极度失望,不吃不喝,病也就愈发重了。不久后的一个寒冷的清晨,进门送饭的丫鬟久唤不应,一掀帐帘,发现她早已亡故多时了。可怜卞赛赛已然气绝,眼睛却仍哀愁地盯着窗外,似乎仍在等待吴梅村的再度到来。
讲述完了,柳如是低头苦叹,落下泪来。袁晨也唏嘘不已,红了眼睛,不知如何相劝。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吴若杰走了进来,厉声骂道:“竟然有这样负心的男人!”袁晨扭头看去,只见他面露怒色,的确是发自肺腑。
吴若杰走上前来,双手抱拳,对柳如是致歉道:“这位小姐,我并非想偷听,只是休息于隔壁房间,可这里装饰简陋,墙板甚薄,你们的话音甚为清晰,听得我火冒三丈,坐立不安,才莽撞冲了进来,还请见谅。”
柳如是略显惊愕,却仍缓缓起身,微微屈膝,道谢道:“有了公子这句话,奴家便代赛赛谢过了。哦,对了,还不知……”
“哦,这位是……”袁晨刚要介绍,却被吴若杰抢过话头,抱拳道:“在下只是于世间随意行走一客商,不久前有幸和圆圆结识,成为红尘知己。常听她说起藏春阁中往事,担心众姐妹的境遇,所以今曰行商至此,便也前来探视……”
袁晨看了看吴若杰,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闯入,更不知他为什么隐瞒身份,不过见他不愿诉说实情,便也不再强求。倒是柳如是听后,羡慕不已,频频对袁晨微笑,似乎暗庆她找到了一个**的归宿,待吴若杰说完了,她才笑道:“现在藏春阁里,几乎没有了什么头牌艺**,不怕公子和圆圆笑话,这里俨然成为了寻欢作乐的场所。原来不可一世的顾媚,现在也落得十分悲惨。虽仍接待上流人物,却不知上流人物更加扭曲无常,她也常落得伤痛一身。倒是香君不计前嫌,劝说我和她一起照顾顾媚,时间久了,我们三个倒也成了伙伴。原来的‘八艳’之中,也便只剩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了。”
“你的额头是怎么弄的?”袁晨寻得谈话的空隙,问道。
“哦……”柳如是轻抚了一下额头,绯上面颊,也红了双眼,嘴唇颤抖道:“这是……寻短见之伤。”
“啊?”袁晨大吃一惊,忙问道,“为什么?”
“唉,一言难尽哪!”柳如是看了袁晨一眼,又看了吴若杰一眼,似乎略有忌惮。
袁晨也看了吴若杰一眼,可吴若杰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袁晨还头一次见他如此不识相,不过却觉得他的留下好像是有所意图,便只好不去理睬,硬着头皮问柳如是道:“难道是田畹所逼?”
柳如是低下头,沉默地点了点头。一颗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顺着细致柔滑的腮边落下,湿了一小块衣襟。
袁晨叹了口气,不知如何相劝。倒是吴若杰骂了一句:“田畹这人也太混账了!”可话音未落,柳如是便惊恐地瞪着眼睛,甚至不顾男女有别,抬手便要捂住吴若杰的嘴,惊道:“公子万不要胡说!”
吴若杰一瞪眼,一把拨开了柳如是的手,因力道很大,竟将柳如是拨了个趔趄,道:“我是实话实说,难道不是么?”
“公子!”柳如是不顾胳膊疼痛,劝道,“您发了牢搔便可离去,可求您为奴家想想。奴家可是还要于此地生活的!”
“你连死都不怕,现在却怕活?”吴若杰奚落道。
“不!”柳如是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喃喃道,“我……我不想死了。”
袁晨和吴若杰对视了一眼,略感惊奇,真要发问,柳如是却忙抬起头说:“公子刚才也说,在隔壁都可听到我们姐妹细声谈话,若是刚才公子高声评断被人听了去,奴家可要遭罪了。求公子为奴家着想,别再说了。奴家也是愿意,愿意现在在藏春阁中给各位公子弹唱陪伴……不想再发牢搔,还求……还求公子成全。”
袁晨一愣,问道:“如是姐姐,你,你为何如此?刚才你还……”
“刚才我没怎么!”柳如是突然提高了声音,哆嗦着嘴唇说,“刚才我只是替卞赛赛鸣不平,不平她遇见的那个负心人。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我没什么牢搔,对藏春阁,对田大人都是如此!”
二人见一直低眉顺眼的柳如是突然紧张不已,正要相劝,柳如是却站起身微微屈膝,说:“圆圆妹妹,你我虽早相识,可现在却是两条路上的人。至于这位公子,初次相见,招待不周,还请海涵。奴家一曲已过,如果没什么其他要求,奴家便先行告退了。”说着,她转身走出门去,只留下屋内面面相觑的二人。
“她原来就是这种琢磨不定的姓格么?”沉吟片刻,吴若杰问。
“不是。”袁晨说,“我想是受生活折磨所致吧?现在想想真后怕,如果当初我走得晚了,估计也难免落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