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轻轻摇曳,火芯儿噼啪跳动,飞溅出细微的星火,在空中只亮一瞬,便归于寂灭。
二人对望了片刻,渔嫣便轻轻一笑,拿起筷子,看着他说:“皇上请。”
御天祁也不在意她这近似于轻蔑的态度,在她对面坐下,侍婢添了碗筷,在一边伺侯着。
“你们下去。”御天祁看了一眼渔嫣,轻一挥手。
侍婢们鱼贯而出,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留二人在小屋里呆着。
见他动了筷,渔嫣这才开始。
八菜一汤,渔嫣吃得挺不客气,有的吃不吃,那是傻子。
御天祁应该不至于在饭菜里下毒、下|药,否则不会敢来和她一起吃饭。她总这样,行事小心,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御天祁也没多言,只不时替她夹一筷菜,添一碗汤,倒也算是殷勤体贴。她什么心思,他看出来了,等吃完了,才低声说:“你放心,有些事朕不会做,直到你想通的那天,朕要的不仅你的身子,还有你的心。”
渔嫣突然觉得好笑,她一个罪臣之女,当初无人问津,后来当了三年多的寡妇,什么时候也不会想到会有除了云秦之外的男人对她如此热情,她什么时候就成了一个香饽饽?
御天祁走的时候,她已经自顾自去看书了,他到了窗外,又扭头看她一眼,她安静地坐在烛下,捧着书册,看得聚精会神。
如今连害怕这回事,她都已懒得再装……御天祁笑了笑,低声道:“好好伺侯着,她若想出去走走,就陪她去后山的紫竹林,别处不许去,若走丢了,你们一起陪葬。”
这声音足能让里面的人听到,御天祁拿着满院的奴才来胁迫渔嫣,莫动逃的念头。
这些强横的人,别人的命在他们眼里都是杂草,他们想怎么踩就怎么踩……渔嫣想到了那晚,御璃骁把元宝从河里拉出来的那一幕……
御璃骁有没有用念恩和念安的命威胁过她?
她脑子里乱了片刻,渐渐只剩下御璃骁那张脸了,微侧着,墨瞳扫向她,唇角扬着一丝傲然的笑。
他的白狮十月,能不能闻到她的气息?
渔嫣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原来她还挺想回他身边的,这失心疯越发严重了,得治!得喝药!
夜深了,两名侍婢进来,满脸笑容地劝她。
“姑娘早些睡吧,这里的一切,可都是主子亲手布置的呢,颜色,样式,全是按着姑娘的喜好来的,主子费了好些心思,才找来这些书和笔墨纸砚。”
“你们去睡吧。”渔嫣只扫了一眼,依然低头看书。
见劝不动,几人只好互相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渔嫣用手掩住脸,只露了一双眼睛看向窗外,无星无月,远处黑漆漆的一片,蓦的,有马蹄声响起,渐渐远了……
————————————————莫颜汐:《皇上,臣妾请熄灯》——————————————————
翠色细竹美人帘轻卷,一只鹦鹉扑扇着翅膀落在了窗口悬挂着的鸟笼架上,通体的翠色,偏翅尖和尾尖是一点白,像落了一簇雪,落在架子上后,鹦鹉左右看了看,磨了磨小爪,闭目养神。
夙兰祺坐于窗边,放下手里的书,笑笑说:“我猜的果然没错。”
站在一边伺侯的小僮给他添了一碗碧清的茶,好奇地问:“王爷什么猜的没错?”
“你看这个,忘蝶。”他指着书里的图,笑着说:“传说紫丁山中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以五名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极阴的女婴为祭品,额上以剧毒忘蝶刺上蝶翅印,手脚缠上古铜钱,摆出五祭阵,以女婴之血,滴于浇铸的锁眼中,便能打开埋于三百年前的宝藏。也不知道谁施了这阵法,一定没成功,他居然漏了一个小女婴,还让她长到了如此水灵的年纪,尤其生得如此美貌,如此聪慧,如此特别……”
说到寻宝,还没有人比得上玄泠国的人来得热切,也没有人比玄泠国人对天下宝藏钻研得深入,也不知道这寻宝之人是哪国的?居然能找到这上古宝藏,还使出如此残忍恶毒的方法。
“王爷,还从未听你如此赞过哪个女子!”小僮抬眼,笑嘻嘻地看着他。
“呵呵。”夙兰祺合上书,端起茶碗品了一口,看着碗中碧油油的茶叶,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她居然是个捡来的小女婴,若知道这女儿辛苦养大,却活不过18岁时,一定很伤心,幸而他死了,所以说,有时候死了比活着好。”
“为什么活不到18岁?”小僮怔了一下,看着夙兰祺又问。
“忘蝶在人身子里最多能蜇伏18年,发作的时候熬不过七天,一定得死。”
夙兰祺扬了扬眉,又翻开另一本书看了起来。
“能救吗?”小僮面露惋惜,小声问。
“嗯,能。”夙兰祺笑笑,低声道:“只需爱她之人心头血,爱她之人心头肉。”
“那不是让那个人死掉?这是什么毒,这么恶毒?都爱她了,结果得死掉。”
小僮撇撇嘴,连连摇头。
“人本来就是世上最恶毒的,人吃一切动物,一切植物,凌驾于一切之上,骄傲自满,恃强凌弱,飞扬跋扈。”
夙兰祺又笑笑,轻挽锦袖,提起紫竹狼豪笔,在纸上写起来。
“王爷想要宝藏?”小僮想了会儿,小声问。
“本王要宝藏干吗?本王的银子多得没地方使。”夙兰祺头也不抬,笔尖墨落在纸上,迅速泅出深深浅浅的墨痕。
“可她是谁啊?”小僮瞪大眼睛,越发急切。
“知道得越多,舌头烂得越快。”夙兰祺扫他一眼,唇角依然有笑,却带着几丝威严冷意。
小僮不敢再问,放下茶壶,垂着双手,快步退了出去。
夙兰祺写完了,轻轻吹了上面的墨迹,盯着那两个字看着——渔嫣!
渔朝思最初为官,曾外派到最边远的小县主事,渔嫣当是在那里捡回来的,他问过给渔家做事的仆妇,渔夫人长年生病,身子极弱,尤其是女人病不断,一月上头,血几乎是不断的,那样的身子一定是经历过难产,保了大人、没保孩子。
看来渔朝思很爱他的夫人,以至于终身再未弦续,不惜绝后。至于渔嫣,只怕就是在那小地方捡来的小女婴,当成自己的孩子一直养着。
世间人贪婪成性,抢别人的孩子为祭品,见怪不怪,也不知道是哪家可怜人的孩子,那么小就被抢走。大户人家是不可能的,这些人只会欺凌平头百姓。
渔嫣也算命大,居然多活了十八年,想必那个仪式也未完成。只可怜渔嫣很快就要满十八岁了,那一缕香魂,能否熬过?
他眼底渐渐滋生起几分怜惜,那确实是一个百年难见的奇女子,一身傲骨风霜,聪慧过人。
爱她之人的心头血,爱她之人的心头肉,其实还有一句,爱她之人的心中泪……
血肉易得,热泪难求,要男人为她落泪,不知有没有那个运气。
“王爷,出了点小事。”小僮在外面轻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