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赵翊的威胁,韩子嫣一晚上都忐忑不安,心不在焉地笔尖下抄出的佛经歪歪扭扭,最后实在静不下心,便爬在桌案上闭目小憩,可一闭上眼,那张威严阴暗的脸莫名就会在眼前晃来晃去,她也不知从哪一刻开始这么忌惮他,虽然刚才不怕死地与他顶撞,却也没有直呼他姓名,辱骂他,若不然肯定又是受皮肉之苦。
浑浑噩噩地折磨了自己一晚,终于在敲过四更天后,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三个夜晚,她都是爬在桌案上入睡的,本是初秋的夜晚,更深露重,大殿的窗户渗进层层凉意,在晨曦微露的清早,韩子嫣冷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被冻醒也睡不着了,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酸痛,有气无力,头还有隐隐作痛。
身体疲倦不堪,哪还有精神去想昨晚赵翊对她的警告,三天了,吃的粗茶淡饭无所谓,倒是夜晚没有软榻,没有衾被,单薄一件衣裳自然无法御寒,她知道自己得了伤寒,无精打采地走到佛祖面前,下跪,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忽然,大殿的门不知被谁推开了,韩子嫣缓缓转过头,看到面色清爽,精神劲十足的刘大人赶紧站起来行了礼。
“姑娘不必多礼,微臣今日巳时时要出宫一趟,不知何时回宫,所以前来请姑娘到乐师苑,想听姑娘演奏马头琴以了心愿。”
韩子嫣掩唇清咳一声,莞尔一笑,“大人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家中老母染病,微臣和太上皇告假,要回去探亲几日。”
“原来这样,竟然大人盛情邀请,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韩子嫣没有多想,混沌紊乱的思绪早不愿意去思考今日会发生什么大事了。
她跟着刘大人到了乐师苑,乐师苑离佛堂不远,穿过一个水榭楼台,转过疏墙壁影便是小小的乐师别苑,别苑是专供乐师潜心研究编纂乐谱之地,走进中庭,便见各种各样形状奇怪的吹拉弹乐器,韩子嫣认不全,排箫、笙、瑟、笛子、瑶琴等可谓常见,其他就叫不上名字了。
“刘大人竟会这么多种乐器,奴婢真是大开眼界了。”韩子嫣绕着屋子环顾一周,在皇宫呆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到乐师的别苑,她无比惊奇,手指情不自禁地撩拨过琴弦,发出叮叮嘀嘀的悦耳声响。
目光流转落在一把断了弦的伏羲氏瑶琴上,韩子嫣觉得奇怪,扭头问道:“这把瑶琴的弦断了,大人怎么没有换一根弦呢?”
刘大人正在取挂在墙上的马头琴,向她这边瞥来一眼,“噢,那是皇后娘娘拿来的一把瑶琴,不知怎么弄断了琴弦,微臣本是想换上一根琴弦,岂料仔细一看,才知这把瑶琴的琴弦极为特别,并不是蚕丝或马尾而制,是鹿筋晾晒干后削碾而成,宫中并未有这样的弦,所以便一直搁置在那儿,没有归还皇后娘娘。”
韩子嫣暗想,葛如意以前最喜欢弹琴奏乐,果然所用的瑶琴也如此的特别,她好奇拿起来看了看,不知怎的,许是吹进来的一阵凉风弄得头晕目眩,手中一滑,瑶琴不慎掉落在地,底板裂开,竟有东西由琴面内腹中滚出,韩子嫣大惊,落在脚边的墨绿色织锦绸缎包裹的圣旨不就是全皇宫的人都在寻的东西吗?
她赶忙捡起把圣旨塞进宽大的衣袖中,刘大人闻声,拿着马头琴走过来一瞧,吓得面色苍白,急慌慌地蹲下将断琴拾起,蹙眉嗔怒道:“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瑶琴可是皇后娘娘的。”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今日奴婢身子不适,患了伤寒,所以刚才一不留神就把琴摔坏了,不过刘大人不必害怕,这罪责奴婢会承担,不会让皇后娘娘为难刘大人的。”
刘大人这才注意到她面色憔悴,眼眸迷离,嗓音生涩,自觉刚才说话语气重了些,忙敛去温怒之色,“微臣一时性急,说话不得体处,姑娘莫怪,这把瑶琴本就没有合适的琴弦相配,摔了就摔了,倒是姑娘气色不好,要找个大夫来瞧一瞧。”
“奴婢韩子嫣,大人记下奴婢的名字,待皇后娘娘询问,把罪责推在奴婢身上便是。”
“你是韩子嫣?”刘大人眼球骨碌一圈,仔细打量她后,又道,“难怪微臣觉得姑娘与一般奴婢不同,原来是韩至将军的千金贤雅郡主。”
“大人怎知奴婢的身份?”
“不知郡主可认识家父刘恒?他原是韩至将军手下的骑锋统领。”
韩子嫣惊愕,“刘叔叔是大人的家父?世间的人和事真是奇妙,我还记得刘叔叔驾马奔在草原时最喜欢扬起嗓子高歌,难怪大人对奏乐这般感兴趣,看来是承继刘叔叔的天赋。”
“父亲一直把韩至将军的知遇之恩挂在嘴边,便也时不时地会提起郡主,微臣虽没去拜见过韩至将军,却在今日有幸遇见郡主,恰恰是佛经所言的缘分。”
“是,不知刘叔叔身体可好?”
“依然矍铄,这次微臣回家,便是想接父母来京城小住,到时一定和家父到将军府拜谒。”刘大人笑容可掬,“还没自我介绍,微臣刘彦,又对郡主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大人多礼,能与大人相识是我的荣幸,不过今日演奏马头琴恐怕不能如大人所愿,我现下疲乏困顿,想回去休憩。”
“那微臣先送郡主回去歇着,改日再说吧!”刘彦伸手做出请的姿势,韩子嫣抿唇一笑,迈出两步,便觉头晕目眩,踉跄一倾,幸得刘彦在侧揽住她的腰,她才没有摔倒,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多谢。”速速从刘彦的臂弯里出来,颔首垂目歇了一会儿。
“微臣看郡主精神不济,不如微臣搀扶郡主回去。”刘彦深知男女授受不亲,只伸出小臂让韩子嫣搭着。
韩子嫣实在疲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纤纤柔荑轻轻扶在他的臂上,不紧不慢地跟随在他侧旁,缓缓走回去。
佛堂早已失了往昔的宁静,赵翊带着奴才和几个侍卫来到佛堂时没有寻到韩子嫣,一气之下,下令将在佛堂当值的奴才各赏了三十大板,只见台阶之下的空地处,一字排开,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被落下的板子打的痛呼流涕,惨叫声接连不断。
还未走近,韩子嫣和刘彦便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忙紧赶了几步,在门口赫然看见这悲惨戚戚的一幕。
韩子嫣一个脑充血,脚下一软,跌入刘彦的怀中。
而恰恰刘彦温情似水环上她腰际的举动映在赵翊幽深飘渺的眸中,他一抬手,喝止了下面挥动板子的太监,顿时,嘈杂之音尽消,四周异常安静。
韩子嫣在刘彦搂抱的搀扶下走过来,在与赵翊只有四五步距离的台阶下停住脚步,尽管头晕,但她完全可以脱离那个怀抱只身站立,不知心里在作祟什么,故意依偎在刘彦的怀中不愿脱身而出。
“启禀皇上,郡主害了伤寒症,坐立不稳。”话落,刘彦的手臂稍稍松开一些,面上有些许尴尬。
赵翊看他二人姿势暗昧,寒气逼人的目光落在韩子嫣无骨支撑的身上,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一大早的做了什么事这般虚弱,朕倒觉得不是伤寒,是伤身!”
话音之外的意思,了然于胸,刘彦吓得面色退了血色的惨白,一时心急,竟词不达意,“皇上恕罪,微臣只是一名乐师,并不敢做违背道德之事,郡主千金之躯,微臣怎敢与郡主苟且,请皇上查明真相,莫给微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朕没说你们苟且,你倒是急着解释,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这是在告诉朕,你们昨夜一晌贪欢了?”
韩子嫣不言语,依旧稳如泰山地微靠在刘彦的肩上,刘彦不知作何回应,脸色青白相间,嗓音微颤,推了推怀中的她,“郡主,你醒醒!”她不予理会,只想借着这个宽厚的肩膀小小休憩一下。
赵翊似乎不在意她靠在一个男子身上的亲密度,向站在台阶下的侍卫一招手,“带上来!”
只见两名侍卫押着小蝶贸然出现,小蝶嘴巴里塞着布团,双手被捆,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睁得极大,哼哼唧唧地扭摆着身体想要挣脱两名侍卫。
“姓韩的,朕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赵翊一侧嘴角勾起,大声喝令道,“来人,把小蝶给朕吊起来。”
韩子嫣闻言,猛地睁开眼,晃晃悠悠地从刘彦的臂弯中脱身而出,脚底如踩了棉花,失了他人的搀扶,腿一软,竟跌坐在地上。
“郡主……”刘彦欲伸手扶她,却被她摆手拒绝了,“没事,别管我。”
头昏无力,连睁眼都要用很大的力气,眸子半开,黯淡无关,脸色白如蜡纸,原是娇艳欲滴的唇瓣干涸而发白,自然说话也虚弱得低不可闻,“放了小蝶,我去见秦香儿。”
赵翊听得不清晰,却看他唇瓣一张一合,定是说了什么,他信步走下台阶,站在她跟前,“你说什么?”
韩子嫣抓住她龙袍底边的一角,仰起头,从下往上看到他精致的下巴晕着青色的胡渣,伟岸的身躯挺得笔直,没有弯下来对她施舍一丝的怜悯,居高临下的微垂眼帘,显示出他威武霸气不可一世的身份。
韩子嫣不禁冷冷哼笑一声,松开他的衣袍如放下了所有的负担,轻描淡写道:“我去见秦香儿,放了小蝶。”
赵翊眸色泛着得意的光彩,毫无怜爱的揪起她,“早知如此,何必让朕劳师动众去将军府抓个人回来。”
看到他冷酷无情的脸,韩子嫣只觉胃里一通恶心,把脸撇到一边,不屑的口气中是虚弱快要断气的喘息,“皇上别浪费时间了,一会儿我晕了,恐怕没精力帮助皇上了。”
“顺子,带她去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