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魇接着一个梦魇,不是被妖魔鬼怪吞噬,就是被乱臣贼子砍杀,半睡半醒,浑浑噩噩,终被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白衣女子惊醒,赵翊抹上额头鬓角,皆是一层细碎的冷汗。
“顺子!”他手掌抵在榻上,半撑着上身,朝外大喊。
顺子一听这震天响的喊声,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小步跑进来,畏畏缩缩道:“皇上醒了。”
“几时了?”
“回皇上,未时刚过!”
“混账!朕让你未时叫醒朕,这都过了时辰,你怎么不叫朕,朕看你这不用心的老毛病该好好治一治了,这次罚你五天不准睡觉!”
顺子委屈地领了命,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地伺候赵翊更衣,穿鞋,又让底下人打了盆水过来,温水还是冷水,他生怕再惹了赵翊,特意大着胆子询问,不料又被赵翊当头棒喝,“平日朕洗漱用什么水,你都不记得了,朕看你就不要伺候,去惩戒司算了。”
他赶忙双膝点地,哭丧着脸求饶道:“皇上息怒,奴才记得,什么都记得,皇上午睡后用冷水醒脑的,奴才没忘,皇上不要罚奴才去惩戒司,奴才以后会尽心伺候皇上。”
沉闷的鼻腔哼出一声无奈,仰面深吸口气,良久方道:“起来吧!陈忠来了吗?”
“回皇上,来了,一直在外恭候。”顺子小心翼翼道。
“宣他到书房候着,一会儿你让人去安庆宫给母后送一盅血燕窝,还有给元妃也送一份。”
“是,奴才知道了。”顺子应道后,想了想还是把那事禀了,“皇上,奴才刚刚派人去打听,郡主今日去请了太上皇后到凤栖宫才把随侍的丫鬟小蝶要回来,可要回来的人被皇后剪了舌头,太上皇后给请了太医瞧得。”
赵翊拧眉微怒,“还有这等事?”
“是,奴才出于好奇,才去打听了,皇上莫怪奴才多嘴!”
“这个葛如意,越来越不像话,那小蝶犯了什么罪过,非要拔舌?”赵翊觉得奇怪,葛如意已经不在泰和殿住了,那小蝶和韩子嫣住在后殿,怎么就莫名和葛如意挂上了事?
“奴才听说郡主和小蝶去乐师别苑碰上了皇后娘娘,小蝶说了一句不敬之言,就被皇后娘娘带回宫中惩治。”
赵翊勾唇,“乐师别苑?这么说姓韩的又去见那个刘彦了?”
“应该是,奴才问了乐师别苑的执掌公公,说郡主去听刘大人和同僚奏乐,被皇后娘娘撞个正着。”
赵翊凝神沉思,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旋即又紧紧抿唇,锐目微眯,眸中荡漾出深浅无痕地寒凛之光,薄唇轻启,“一会儿你去思嫣阁传朕的口谕,让她申时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皇上吩咐的事。”顺子躬身退下。
赵翊不动声色走到书房,见陈忠立在一旁,面上浮出欢快的笑容,澄澈明朗地嗓音格外暖心。
“你来了就让顺子叫醒朕,何苦等朕这么久,快坐吧!”
“谢皇上!”陈忠撩起袍子,轻轻落座,面上风平浪静,述说道:“微臣刚刚遇上贤雅郡主,郡主蒙面不说,似乎还有难言之隐。”陈忠知晓赵翊对韩子嫣态度淡漠,以为彼此在赌气冷战,有心无心,反正就故意提醒了一句。
赵翊对他向来无所隐瞒,对每个人多少有些记忆缺失,唯独对陈忠记忆深刻,故对他格外信任。
“她容颜被皇后所毁,只好蒙面见人,没什么可稀奇的。”
陈忠闻言,面色微微波动,心中惊得波涛骇浪,他甚至无法想象那一张清丽出尘宛如画中仙子的容貌被毁了是个什么样子,难道就像上好的汝窑瓷釉裂了一道疵痕,或者像出自大师笔下的名画上多出一道扎眼的红印,总之,他难以置信。
赵翊看他神情微怔,不咸不淡道:“她对朕而言,目前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与晋国贼人的瓜葛,朕被她挟制时,听出秦香儿把她当妹妹,甚至要带她一起走,可见秦香儿还会联系她,朕要利用此来捉回这个晋国的公主。”
陈忠不惊讶,关于秦香儿的底细,他派去晋国的细作已经查探回报,而那个穆奚的身份也很高贵,是驻守晋国甲岭关四王爷的独子,与晋王是堂兄弟。
把这些告诉给赵翊后,赵翊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个王子,一个公主,双双到了赵宫,竟安然无恙地脱身跑了,想到这,他脑子一阵轰鸣,都怪那个韩子嫣,不是她,他怎么会失了这些能要挟晋国的筹码。
只见,他一拳捶在桌案上,矜贵的狼毫在剧烈的晃动下从笔架上掉落,案上的竹简哗啦啦地坍塌铺开,而他分明的指骨红了一片。
“皇上息怒,据探子回报,他们二人还未回到晋国境地,各州府衙门正派人紧急抓捕他们,想必不久就能将他们二人送到皇上跟前。”
赵翊深吸口气,闭目复睁,俊颜染着犀利的怒气,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姓韩的误了朕的大事,还有姓葛的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自上次王大人供出齐常私吞田地的事,齐常收敛了几分,倒是葛丞相利用户部侍郎蒋大人将王大人的实权做空,现在户部方面的资料全不由王大人掌管,这件事连建成王也无从下手,想必过不了几日,王大人就会被葛丞相拉下台,皇上要尽快做出决策。”
赵翊敛了怒色,扶着额头,有几分疲累,这几日的奏折都是在弹劾户部尚书王大人的,王大人原是葛丞相的亲信,自然也做过徇私枉法天理难容的事,那些分批呈上来的罪证全都指向王大人,可见葛丞相是利用此招洗清自己作奸犯科的案底,将屎盆子全扣在王大人一人头上,如此一来,竟除去了叛徒,又让自身清清白白。
“让朕好好想一想,没别的事,你下去吧!”赵翊无力地摆摆手,靠在镀金刻龙的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地舒出一口气。
感觉出陈忠的气息正在远离,赵翊猛地想起什么,又将他唤了回来,“等一下,陈忠。”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陈忠顿了顿,恭敬道。
“你去陶岭县给朕寻个郎中,具体地址和姓名朕不太清楚,但这个郎中会梅花针,你把他给朕找来。”赵翊头疼的越发频繁,昨日便想起了在倚红楼碰到的那个郎中说的话,尤其是在找太医看过旧疾后,他更加相信那郎中所言不虚。
“是,臣这就去办。”
“三日,朕限你三日必须把郎中请来。”
“是!”
一月之后,头疼欲裂而死,赵翊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句话一到自己头痛时就频频冒出来,难道他的寿命只剩下十日了吗?他有些烦躁,高声唤顺子来按摩头部,却听外面守门的小顺说顺子去办事了,而他习惯顺子伺候,就没叫小顺进来,自个靠在那儿闭目养神。
顺子先去了思嫣阁,韩子嫣听闻皇上让她过去格外惊讶,遂问道:“公公可知皇上为何让我觐见吗?”
顺子当然不能说自己把她去乐师别苑的事告诉赵翊了,摇摇头道:“奴才不知,奴才还要吩咐人去给太上皇后和元妃送血燕,先行告退。”
韩子嫣闻言莫名地出神,血燕!营养价值何其高的名贵滋补品,在宫中只给有孕的妃嫔或皇太后享用,一般妃子可没这个福气,没想到赵翊这么惦念元妃,蓦地想起自己有孕时,他端着一碗血燕窝死乞白赖地劝自己吃,自己竟连尝都没尝一口,如今都不知是何种滋味?原来很多美好的东西竟让自己生生错过了,若当初安心留在他身边,必能顺顺利利诞下孩子,不会落个无法生育的下场。
她心中悲戚,眸中忽就染了一层水雾,颔首抿唇,便见几颗泪珠如断线的珍珠哗哗掉下,有些事,根本就没有回头路,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回来的也不是从前的模样。
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回忆往事不过徒增痛苦,该忘的终究都要忘的!她劝慰自己,强颜欢笑,拭干眼泪,轻扬下颚,深吸几口气,转身拿起桌案上的药膏,走到榻前,从瓶中倒出一些黏稠的液体,淡淡笑道:“小蝶你看,这东西和鼻涕一样,但是凉凉的,摸在脸上能消肿,你忍着点疼啊!”
小蝶的脸血红肿胀,口又不能动,满腹的委屈都盛在眸中的泪水中,迷蒙中看到她笑得发苦的脸,泪汩汩地淌出来,手不由地拽了拽她的衣襟,似乎有话要说,却微微一张口又闭上了。
韩子嫣知道她整张嘴都是痛的,一到晚上,痛楚更甚,每每都听到她忍耐不住地低吟,断断续续,嗡嗡不断,让人心里揪得疼。
“小蝶,别说话,忍一忍,过些日子就不痛了,太医说只要伤口好了,你和以前一样还能讲话的,真的,我不会骗你,你相信我,从小到大,我有骗过你吗?没有对吧!”韩子嫣忍着泪,咽喉不知吞了多少下才勉强说出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