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夤夜停的,当花以怜醒来,已是翌日清晨,窗外黄莺飞上枝头,恰恰啼。
她带着初醒的慵意睁开眼,随即某个情景逝过,突然惊觉起身,周旁无人,而自己躺在床上,还穿着之前衣物,身上却多了一层薄衾。
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印象,不真实,总感觉像梦。
她转过头,出神地望向那个墙角,空气里有透明的东西游离着,触及不到,却可以感受到,是他的气息,他的残香,缠在身上,余温未冷。
“哥哥考个秀才郎,推车哥,磨车郎,打发哥哥上学堂,哥哥学了三年书,一考考着个秀才郎……金打锁匙开银箱,新娘房里一片光。”耳边仍然萦绕着他的歌声,花以怜抱住膝盖,小小声地重复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最后俯下首,用牙齿咬住指尖,抑制着心头的阵阵颤栗。
他居然还记得……小时候自己一旦害怕,他常会唱这首歌来哄自己的。
为什么,还会有这样温暖的怀抱?
总觉得哪里被忽视或是遗漏了,花以怜匆匆起身梳妆,仿佛急于见着那个人,一直跑到大殿,可惜没有他的身影,这才恍然,此刻时候尚早。
她有些怅然若失地回到厨房,替青羽煎药。
青羽气色依旧不大好,神容间是掩也掩不住的憔悴,原本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奄奄病态。
她一口接一口服下花以怜喂来的药,想了想,握住那只手:“这些时日真是难为你了,除了伺候尊使,还要忙着照料我。”
花以怜微笑:“姐姐说的哪里话,平日姐姐对我一向关怀有加,如今你病了,自然该换我来照顾姐姐了。”
看着她容光焕彩的脸容,青羽几次欲言又止,喝完药,状若无意地问了句:“尊使近来,还好吧……”
回想昨夜光景,花以怜一时也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青羽紧张:“怎么,难道尊使不好吗?”
花以怜因想心事,未曾察觉她语调里的担忧,回神后忙答:“没有……”
青羽松口气。
花以怜内心百转千回,半晌,慢慢启唇问道:“尊使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青羽颇为意外,但很快恢复平静,视线从她脸上投向窗外,蝴蝶弄影,繁花锦簇,景致虽动人意,却抵不过那人唇上的那一抹艳色。
“尊使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青羽像在回忆,如是说着,“与宫主不同,从没打骂过我们这些下人,平素里做错事,也没对我们施予过残酷的刑罚,尽管少言寡语,冷着一张脸,但对我们而言,倒算是好事吧?”
花以怜不明意。
青羽解释说:“尊使若是个风流好色之人,以宫主的性情,只怕我们早已死上千次万次了。”
花以怜起先愣住,继而冷笑:“因为他的心中,只有宫主吧,否则又岂会整日守着那些梅花。”
青羽古怪地瞅了她一眼:“据我所知,宫主生性冷傲,绝非爱花之人,又怎么会喜欢梅花呢?”
花以怜陡然一震,这怎么可能,那个人曾经亲口告诉自己,他之所以喜爱红梅,全是因为他的妻子!
模糊的念头闪过,总也抓不着,花以怜抚上额角,头有些痛,像有无数的线头拧成死死的结。
青羽自顾自地讲:“有件事说出来,或许你不会相信,我以前偷偷看到过……”
那人一直背对着身,蹲在花丛里,青羽不知他在做什么,也躲在树后很久很久,后来,他终于直起身,一头黑如乌檀的长发如轻云流水一般从背后滑开,他的脚下,出现一只雪白银狐,一条腿上绑着绢带,它跑了几步,回头又望望那人,依依不舍的意味,才跃入芳草中消失不见。
听她说完,花以怜浑身莫名其妙地震抖:“可是他……明明,明明杀了好多的人。”
青羽淡淡一叹:“是啊,杀了很多的人,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竟然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当时别说是你,连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为何,花以怜脸色越来越白,脖颈被绳子勒住似的,呼吸显得急促艰难,她仿佛想竭力让自己稳定下来,手指颤巍巍地摸索上桌面,却险些碰翻药碗。
“梅妹妹……”青羽发觉她样子不太对劲。
花以怜垂落眼帘,平静的表面下,一对幽黑睫毛却在挣扎般地颤抖着:“姐姐,那你先好好歇息,等我有空闲再来看你……”
寻了借口出来,花以怜走在回廊里,是急迫的节奏,耳畔不断回响着青羽的每句话。
为什么,他不是冷漠无情,杀人如麻吗?为什么青羽还会认为他是个很好的人?
不爱笑,不爱说话,心肠都似硬的,可是居然肯停下脚步,为一只受伤的狐儿细细包扎?当时他的表情,又是怎样的?
放走乔臻……对红梅念念不忘……偶尔流露的迷惑神情……言辞冷酷仔细听来又含着担忧……抱着自己唱那首儿歌……
似乎只差一点点、一点点了……有什么蕴在脑际,即将破茧而出……
花以怜重新回到殿内,想到那人经常出现的地方,慢慢举步向偏阁,冷不丁的,忆起他当宝贝一般对待的檀木小匣。
浮香阁地方虽大,但封衣遥贴身留用的也就一两个人,其他侍婢都是打扫院子忙些杂活,因此殿内极少见得人影,总是冷冷清清的。
偏阁是禁地,别说普通侍婢,就连她与青羽都不能擅自进入,推开两扇精巧的雕花漆门,面前悬垂一帘轻薄幽幔,其缀的珍珠明晃晃地略微刺眼,隐约可见其中的绣锦摆设。
身体仿佛被吸引着,血液因某种激烈的情绪而沸腾,花以怜决心一下,毅然入内。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案几抽屉小柜能找的地方统统翻了一个遍,可惜都不见那个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