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芽新绿点在陶盆的黑土之中,在萧瑟的北国秋日里看到显得格外扎眼。
萧承煦轻碰了下黑羯蹄新发的叶芽,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在他面前捧着花盆的小姑娘。
船已离着洛京越来越近了,他这边还未将林霜儿的小脸全然治愈,但霜儿却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就算是在四季如春的南召,黑羯蹄也不会在冬季发芽,可是除了成天拿块黑纱捂着花盆不让人靠近三尺之地再无其他惊艳技艺的林霜儿居然就让它破土出芽了。
落在脸上的目光太过炽热,林霜儿忍不住勾住了鞋弓轻轻抓了抓地,几欲转身逃跑。
黑羯蹄是她打空间里冒险换出来的。
不换不成!按着空间里已然长疯了似的那些植物,如果不在黑羯蹄发芽的最初就让它离了那儿,有可能不过一日,它的枝叶就会抽条窜生得无法预计。
萧承煦却早已打过招呼,待下船之后她养的三盆花都要跟其他花草一齐被送到京郊的一处药园。
霜儿的一双小手听话地举了起来,任少年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着捏着。
“或许你天生有双侍花弄草的好手吧!”,萧承煦怅然一叹,将霜儿的小手放了下来。
林霜儿也跟着如释重负地放下心来。
“等明日船到昌义,你先跟那帮子人一道下去,听了那里安排就好。我已经让菀娘交待人照顾你一二的。”
“我不能跟着你们进洛京吗?”,霜儿的眼里浮上了难化惶色,此前她可是一直想着早日潜进了洛京城等待着新城公主的归京。
“听话地每天敷脸……我会找机会到昌义看你。若是今后时机成熟了,我一定会带你进京的。”,看着小姑娘自然流露的信赖和依恋,萧承煦不由地温柔了语气低语承诺。
船上现在还有着两个公主府的侍卫,不同于那个在清远死了也白死的无名小卒,罗黄两人动不得也撵不得,只能小心地防着。
所以菀娘建言不要让霜儿在这风口浪尖卷进京城的是非圈里,近乡情怯的萧承煦也心有戚戚地同意了。
看着自个儿的“主人”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霜儿倔强地紧抿住了粉唇,深吸了口气。
十一月初三,船至昌义,停靠在了一处僻静的码头上。
一队马车早早地就在码头上等着,待菀娘下船与来接人的郭庄头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后,从新阳疫区长途北上而来的灾民孤儿陆续地下了船。
踏板上走下几个少女之后,又跟着出来了六七个看着年龄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
已然下船的林霜儿站在踏板边缘,伸手扶下了一个有着一双乌黑大眼睛长得还有几分象庆儿的小男孩。
“三丫!卖好给谁看呢?本来还以为你巴住了林管事是要进京享福的,没想到现在又跟我们一处了。”
林霜儿转脸看了眼立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的张冬妮,默默地低下了头。
从前初见之时,胸无城府总是眨着眼睛相信一切的老实姑娘居然现在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不禁让霜儿既叹且愧。
“骗子!”,见霜儿不理她,冬妮反更加愤愤地做了个嘴型,才神情倨傲地走回到了呆立在一边的柳红手边。那里还聚着从船上下来年龄也仿佛的几个少女。
原本一直就和她们疏离的林霜儿被明晃晃地孤立了,直到众人都登上马车后,才提着裙儿上了小孩子们坐的那一驾。
“开船吧!”,立在船甲板上淡默地俯视着远处一切的少年,转过身,轻声地下了命令。
大船早两日就已转入直通京城的运河,京畿附近的河道两侧堤岸上种满了一排排整齐的树木。
它们多是百年前由已然灭亡的陈朝时种下的,鼎盛的王朝一夕之间飞灰烟灭,而当年被太祖太宗优养在昌义县城的旧朝皇族后人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淹没在寻常百姓之中。
树倒还在,而且到了来年就又会再抽了新绿。
江船缓缓地向前移着,萧承煦收回了挑望着远方的那片树林的目光,再看看立在身后不远处公主府的罗黄二人,悄然地垂下了一片忧郁的阴翳。
也许是他太小太弱,所以才会被新城公主母子同样轻慢地对待着,所以才会可悲地连个小丫头都不敢大胆地留在身边带进宫去。
正如广明老道曾经讲过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也许想要庇护了别人,自个儿得先在京扎稳了根。
与大船沿着笔直河道气势豪迈地逆水而上不同,离开码头的马车沿着林间小道行走了一段,就又转攀起了一片低矮的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