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孩子们都来自南方的新阳,在船上不过是浮光掠影地见识了下北国风貌,这会儿随车钻进北地的山林,几个小脑袋自然好奇地从车窗探了出去。
“霜儿姐姐!那是什么果子?”,长相有点象庆儿的那个小男孩伸手指着窗外,招呼着随马车晃荡发呆的霜儿。
已然落尽本身叶子的杨树树木丫杈之间居然长着一蓬蓬象是花冠一样的绿色细叶,再细看其中居然还有挂着一串串或金黄或橙红的果子,在冬日里看着十分诱人。
霜儿回忆了下在船上背熟了的药典,笑道:“那是冻青,也叫寄生子。长在榆树上果子是橙红的,若寄在枫杨之上果子就是黄色的……可以入药,也能拿来吃的。”
“果子能吃?”
车上的几双小眼睛齐溜溜地露了出猫仔儿见到小鱼似的晶莹闪光。
“咱们到时一齐去摘了尝尝……”
“果子长得那么高!也只有长翅膀的鸟儿才能够得到吧!”
车厢里热热闹闹的声响,让脸上覆着药巾的霜儿不觉地跟着弯起了眉眼。
快乐只勉勉强强地维持到了孩子们下车集中一处别庄的敞院的时候,只早一步到达的另一车同行者噤声肃立的端正模样,立时唬得孩子们一个挨一个都跟着老实起来。
领着众人一起来的别庄庄头郭朴是个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量肥胖,圆脸小眼。
看着憨慢的郭朴一开口却十分严厉,他强调了新来的众人到了这个种植着玄清观道田的农庄就必须认清了自个儿现在的身份,守好规矩。
身份?
一向受着菀娘偏心照拂的林霜儿领到了与冬妮等人一模一样的淡青色的婢女服饰,才恍然记起了那份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身契纸。
如果娘亲在泉下有知,会如何评价了自己这个自愿与人为奴的女儿?
十二岁的霜儿老实地捧着发给她的衣服号牌,象根木桩子一样立在院子里,听着讲完规矩的管事点着号分配着各人的去处时,突然地觉得有些伤心得难已自抑了。
“林三丫!你的脸毁了,就不好在庄子里做事了,以免不巧冲撞了来庄小歇的贵人。这么着吧,你拿上你的东西跟着葛翁一起上雁凌峰上的药园去。”
霜儿的腰眼被站在身边的张冬妮轻捅了一记,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是。
一个白发苍苍,满面鸡皮,佝着身子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老头儿走了过来,默默地对霜儿伸出了一只枯木般的老手。
霜儿谢过了老者的善意,依旧自挎着单薄小包袱,跟在了葛翁的身后一步步走向了院子旁边的小角门。
院门外,一辆装满了从船上卸下来的花草的马车正孤零零地等着,霜儿听话地按着葛翁的指示爬了车。
白发老者坐上了御者的位子,马车吱吱扭扭晃着也似乎跟着老迈起来的步子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一抹山岚行去。
“为奴就为奴吧!就当是自个儿暂作寄生子苟且求安。但愿五他能说话算话……”
霜儿喃喃的叹声被车轱辘无声无息地辗碎在了山道上,而她的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脸上的药巾子。
五年的奴契不知他是否会如约解除?而这一次,临下船前萧承煦在她脸上覆上的新药巾也又约了半月之期,……
夜色笼罩上了隐在山间的别院,几个打从新阳而来的女孩耐不住初来北地的严寒悄悄地又凑到了一堆儿,分享着白日里各自被分到庄上不同地方的所得。
“我问清楚了,那个林霜儿是最倒霉的!雁凌峰荒凉得根本无法行车,买个东西上下山都只能用走的……药园从前也只有葛翁一个人照管着,她去了光打水浇园怕都要累个半死。”
“我们几个去处最好就是冬妮了。德叙园可是特意留给京中贵人住的……”
被众人羡慕地看着的张冬妮腼腆地笑应道:“我进去也不过是在洒扫上应了差事,还不知要怎么才能做好呢!”
“都回去吧!若是被管事们发现就糟了!”
趁着女孩们将散,一直呆愣无语的柳红悄悄地捏了捏冬妮的手掌,“妮儿!姐姐往后就只能靠你了!”
冬妮用力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袖住了柳红顺势塞来的一只小钱囊。
在新阳柳红卖药盒得来的二百两银子,菀娘宽厚地并未收走,而在途中柳红也自找着机会将银票换碎了。
柳红脸上的疤显然已无复原希望,又自知曾得罪了玄清观中人,若不想一生只在这小庄上做了洗马喂驴的杂活儿,也只能指望着一道来的冬妮混得好些能在将来帮她换个比如针线房之类的好地方。
给冬妮的钱自然是用来与庄上老人们打点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