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元十四年,六月初十。
诸事不宜。
衣白苏坐在床边,看着昨天的黄历,她抬手摸了摸手边的药箱,竟然真的回来了吗?
她死于长元四年,再回来却是长元十四年,真真只能感慨一句造化弄人。新身体太过孱弱,心脏的疾病让她经不起任何情绪波动,这些都没有关系。两次穿越,三世为人,她相信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够比她更古井无波了。
21世纪里的十年光阴,她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过好在学会了很多东西,如今再度归来,她心中到底是欣喜的。
虽然中间错过很多年月,能再看见家人朋友一面也是好的。
即便他们对她对面不识。
一想起这些,她胸口有些闷疼,皱皱眉,只能将思绪压下去。起身去复诊。
小郡王又昏睡了几天,这会儿已经醒了过来,看见虎目将军的脸,差点哭出来:“二叔,你怎么那么不争气,怎么跟我在阎罗殿碰头了!”
虎目本来欣喜的表情顿时怒目飞扬,:“狗屁,老子是阎罗敢收的?老子人称活阎王!”
身上同时剧痛袭来,小郡王明白了自己却是还活在人间,连番庆幸自己福大命大,得意地胡吹海吹起来。
“那是,我娘说了,我就是属猫的,如今去了一条命,我还剩下八条命。二叔你赶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的英姿?突厥人军队里来去自如,杀了他个八进八出!”小郡王惨白着脸,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
衣白苏来复诊,看见的就是此番情景。
小郡王这厢吹牛还没过瘾,那厢突然进来一个年轻姑娘,二话没说就扯开他裹屁股的被褥,上捏下捏起来,小郡王浑身不自在,左躲右躲地不让看。那年轻姑娘眉头一皱,眼神比他娘还可怕,小郡王一哆嗦,被瞧了个精光。
艹了老子还没娶媳妇呢!
“没事了,伤口没有红肿发炎。救回来了。”衣白苏道。现在是夏季,而小郡王的手术又是在毫无卫生保证的情况下做的,她心底对那些消炎药会不会起作用也有些打鼓,不过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虎目将军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正值夏季,军营里好多伤患有时候并非死于伤痛,而是死于那该死的红肿上面。
虎目将军眉头一皱,突然又觉得不一般:衣白苏看到伤口没用红肿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而绝非别的军医那般庆幸,莫不是她有防治伤口红肿的手段?
虎目将军一阵雀跃。若是真有此等手段,军队每年死亡人数能减少六成!
而那头的小郡王则不顾浑身伤痛赶紧继续裹上薄被,动作之麻利一点也不像经受过伤的人。他心里暗暗气恼:小姑娘家家看起来挺老实的,怎么看起光屁股男人来连一点羞都不带的!
他这头暗自咒骂,那边却瞧见二叔腆着脸一口一个衣大夫,谄媚极了。看得他一阵牙酸。
衣白苏正在收拾药箱,听见虎目将军又拐弯抹角打听起了夺命术,不由的暗自叹息。她忍着心脏病发缝合完伤口,再确定下血型开始输血已经是极限,谁知这群蛮货竟然不知是把那突厥人抽死,还是把人吓死或者压死,好好的输血愣是演变成了轰轰烈烈的夺血续命……
突厥人战俘而已,烧杀劫掠生灵涂炭,辱杀妇女油烹稚子,哪个他们也没少干。封建社会教导下成长的三观令她对其提不起半点怜悯,但是输血这个问题却让她好生头疼。
谁知道也能闹出来这么多事情,还牵扯出什么夺命术。她不耐烦解释,这些东西一解释就牵一发动全身,血型,血压一系列问题,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小郡王见人家不愿意回答,偏生二叔还极没颜色地痴缠,于是打了圆场,那年轻医官感激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看清了这姑娘的正脸。
她很年轻看起来还有点稚嫩,嘴角边赘呼呼的婴儿肥甚至都没有消去,嘴角时时挂笑,像是邻家姑娘一般,似乎很好相处。
小郡王别扭地又往上扯了扯被褥遮住了胸口。
“她救了我?二叔你没搞错吧!”小郡王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这头询问起自己的救命恩人,打算送礼道谢,竟得了个这么回答,颇有些不可思议。
朱心正掏了掏耳朵,嫌他太吵:“你那时候的境况你敢说你不清楚?”
清楚,他当然清楚,他那时候几乎都是两脚都迈上了阎罗殿了。他心里已经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才会睁眼看到二叔的时候以为两人都死了,差点失声痛哭。
“你娘给你带来的那几个全是太平大夫,只敢抓些吃不死人的药。军医也摇头要准备后事,只有那姑娘一边忍着心疾,一边像是缝棉被一样把你缝起来,又找了个突厥人给你换命……”朱心正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犹自感觉仿佛在梦里。
生死人肉白骨的能耐这世间几人能有?便是衣荏苒在世,也不过如此了把,可她竟然被称为太医院的废柴?
这姑娘也姓衣,莫不是和当年的神医衣荏苒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这样,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了。
年轻军官名叫朱钰,他娘是皇帝的亲妹妹,此次随军出征,也是娘亲不满他一身纨绔子弟风气,将他送来战场历练,本以为身为掌管大军粮草后勤的书记官,安全混军功而已,熟料竟然遭到偷袭,差点丧命于此。
朱钰回想起来,犹自感慨,他想起自己的亲卫,立刻抬头问道:“其他人呢?粮草怎样?”
“你亲卫都小伤,就是差点急晕在帐子边。死了十九个夷人,抓了八十一个。粮草救下来了。”朱心正道。
“才一百个吗?应该不止啊……”朱钰皱皱眉头,不过很快把这事放在一旁,道:“二叔带我去谢谢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