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白苏知道江白格来不会同意那个手术方案。
不是因为成功率不足一成,而是因为这个方案要活生生地剥掉他人的皮。
江白格来是个真正的僧侣,他有着最纯洁的信仰,他对待佛理的理解程度曾令长安拈花寺住持都惊艳不已。这样的人是不会钻空子去违背佛教的任何一条戒律清规。江白格来正是这种自律到有些病态的苦行僧。
所以她显得极为悠然。
直到江白格来带着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异域女人丢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猛地握紧了拳头。
那是个皮肤白净如同象牙一般的女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亚麻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身后,鼻子两边能看见细碎的雀斑,一双眼睛颜色如同宝石一般,蓝得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胡女……”慕艾说道。
长安城有不少胡女,常年捧着酒壶在西市卖酒,慕艾也见过,模样同眼前这女人大致相似。
“我以为你会随便从信徒里找个处女。”衣白苏道,她双手垂入袖中,掩住颤抖。
“半两金从奴隶贩子手里买的。”江白格来道,“很实惠。”
那胡女哼哧着在地上滚了滚,不一会儿就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将脸遮在头发后边,缩在了墙角。
江白格来看她一眼,而后回头说道:“我们的信徒是很珍贵的,能省则省。”
衣白苏立刻嘲笑一声:“怎么?还要给那块烂肉挑选般若女?”
江白格来没有否认,他岔开话题,去询问坐在衣白苏身边的慕艾:“慕小神医觉得什么时候做这次手术合适?”
慕艾想起自己和他的交易,脸色又是惨白得如同见鬼:“我……”
“明早如何?”江白格来一副好心模样。
慕艾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为了他西阳山上隐居的父亲和母亲,为了他那才七岁的妹妹。他没有勇气去拒绝。
江白格来绝对不是个好人,他手下那些残忍的僧兵即便抓不到自己的亲人,也会将他们的居住地泄露给官府,父亲会死的,母亲也会活不下去的。
但是慕艾却从心底感觉到一股绝望。
他从懂事起,父亲给他启蒙用的文章都是弘扬历代名医医德的传记,父亲坚持学医先立德,否则不如不学。所以他在还不能认全药物的时候,就先熟记了济世悬壶的意义。这些他启蒙时候接触的德行和操守,是早就刻入他骨血之中的烙印。
慕艾年少立志,并不是要做最顶尖的医生,而是要做最良善的医生。而后他下山开始自己的实习医生生涯,在遇到衣白苏后,更是丢掉了对于天赋的骄傲,脚踏实地地去治病救人。他的医德在这种无形的锤炼中又上了一个台阶。
在被掳来什布寺之前,他若是遇到什么无药可救的病症,就会觉得感同身受的痛苦,转而去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在被掳来强迫他给老江白看病的时候,他抗拒厌恶的同时也产生了这种心理:这人该多难受啊,要是我能治好他就好了。
然而现在……江白格来竟然要让他以救人的名义亲手杀掉一个人!
即使知道了老江白是个糟蹋处女的垃圾,即使知道老江白手上无数条人命根本不干净,即使知道那个在床上的烂肉是个真正的畜生,他也依旧下不了手。
他是大夫啊……
他是个从出生起就一直为了治病救人而努力的大夫啊!
慕艾绝望得如坠深渊,他听见自己用干哑的声音回答江白格来:“好。”
“不必。”衣白苏突然打断了他。
江白格来依旧面带微笑地看向衣白苏:“衣圣医还有什么吩咐?”
“我来。”衣白苏干脆地说道。
“衣圣医这是要出尔反尔?”江白格来没想她会如此干脆地将自己曾说过话踩在脚底,正如同衣白苏没有想到江白格来会买个胡女坚持进行外科手术一样。
衣白苏毫无压力,她说道:“这么罕见的病例不交给我研究,给小孩子瞎治岂不是浪费了?”
“您可是说过不救番僧。”
衣白苏面不红气不喘:“你看那些个立了这个不治,那个不治的门规的大夫们,哪个最后能守住,还不是总耐不住哀求什么都治了。我这人这么心软,你又这么真诚地求我了,我就大发慈悲吧!”
贫僧没求你!……江白格来木着脸看她,似乎不敢相信一代圣医居然真的这么厚的脸皮,能找出这么不靠谱的理由来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