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无假关。”昭桓将手中的帛书封好,递与身旁文士,面色微凝,“赶在解忧之前送达。”
听解忧话里的意思,似是要孤身前往洞庭,而没有再回到楚墨的打算。
无假关以北,便是秦人所控的范围了,一旦她真决定走,天广地远,到何处再去寻到她?所以,只能将这个消息尽快送出去,趁着她尚未来得及渡过无假关,将她拦下来。
花厅后,少姬捧着一束蕙兰转出来,垂眸顺目,黛眉平平蹙着,“公子纵医女离去,而又……告其行踪……”
为什么要这样呢?既然当初对解忧要走的决定毫不阻拦,在她养病的这半月中,亦不曾将她的消息告知景玄,这个时候,又为什么要将解忧的行迹透露出去呢?
少姬不解,也不忿。
或许解忧过去说得对,不要去求别人——因为在这世上,只有自己是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自己永远会为自己着想,不会做害自己的事情。
但是……少姬摇了摇头,但她性子懦弱,她不像解忧那般有主见,除了依靠旁人,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忧孤身弱质,独自行路不妥。”昭桓瞥她一眼,淡淡道。
这当然只是一个原因,还有其他的,譬如为了从弟留下解忧,但是这样的心思,是他不想宣之于口的。
少姬垂下头,她温顺的性子令她即便存有疑惑,也选择默然不言。
气氛有些僵冷,少姬怀中捧着的蕙兰散发着幽幽甜香,随风轻荡。
昭桓很快岔开了话题,看看周围屋舍和檐头探出的翠绿的枝蔓,“姬幼居深地,应知此地有何盛景,不若同游,莫负春华。”
“喏。”少姬颔首,甜甜一笑,乖巧地应下。
…………
湘阴一处舍馆。
清晨时候,天色还没亮透,已有几人匆匆跑进舍馆,争先恐后地挤到缩在回廊尽头的小门,小心翼翼地叩响。
“医女、医女?”
门内的人淡淡应声,“少待,勿急。”
声音温和,带着微微的哑,使求医者焦急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在外等候的有一名年轻男子,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吱呀”一响,门后露出一个素色楚服的女孩子,一头长发窝在肩头,眉目稚嫩,尚未长开的模样,与那种平和的声音,似乎对不上。
求医者忍不住探头探脑看看屋内,好奇这年轻的女孩子是不是只是一个小童。
“我便是医忧。”解忧弯了弯眉,浅浅一笑,露出一双平和如水的眼眸,波澜不惊地看着面前惊讶与犹疑并存的年轻人。
“医女本是幼儿模样。”后面的老妇认得解忧,脸上翻起几道褶皱,跨进门槛,携了解忧一双小手,覆在掌心轻轻摩挲,“许久不见阿忧。”
那个年轻的求医者仍是经不住一怔,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医忧如此年少?”
“甯姑。”解忧轻轻点头,将她让进屋内,对旁人的评价并不放在心上,“甯姑曾苦无法入眠,如今好些了?”
老妇捶捶胳膊,“夜里睡得好多了,只这胳膊近些日子抬不起,原想遣小儿去洞庭求医,不想阿忧恰恰来了湘阴。”
解忧笑笑,听着老妇絮絮的抱怨。
在九嶷过了大半年文绉绉的日子,还是四处行医自在些,黎庶们说起话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清晰明了,听者说者都不费神。
“我看一看。”解忧引着老妇在书案前坐下,挽起她的粗麻衣袖,身子探过书案,仔细地查看。
“是湿痹。”她看了一会儿,既没诊脉,也未询问,这样说道。
湿痹,湿气胜者为着痹也。多因经年累月身居卑湿,湿气袭人而患。
老妇的脸上有些恐慌,干枯的手攥住解忧小手,“前年村西老儿便是十来年的行痹,一夕死了。”[1]
“莫怕,不相干的。”解忧抿唇浅笑,行痹是行痹,湿痹是湿痹,虽则都是痹证,但不同的。
老妇点点头,解忧的话她从来都信,听这么一说,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解忧俯下身从书案底下拉出药篓,翻检出几块片好的根茎,摊在案上一一向老妇说明:“这是苍术和白术,这个猪苓,还有泽泻……”
“这是薏米。”老妇指着一旁圆溜溜的谷物笑了笑,“瓯越那里传来的新奇玩意儿,遇上荒年,也能救人一条命……这玩意儿还能当药吃啊?”
解忧报以一笑,“五谷养人,哪个不是药?”
“医女高见。”在一旁沉默候诊的年轻人突然开口,“医女师从何人?”
“……师从?”解忧抬眸,不禁失笑,“忧无师自通也。”
“绝无可能!”男子言辞激烈,既然又连连道歉,“某亦非……无过见医女年幼而拥奇技,境界之高,并非一介幼女应有。”
解忧面无表情地听着,将药物包起交给老妇,仍在小小的书案前坐下,移过脉枕,看向那个犹在解释的人。
“候脉之时,勿动勿言。”
那人一噎,面色涨红,只得安静下来,往席上一坐,看看对面坐得端端正正的女孩子,学着她的模样笨拙地将双腿叠好,肃然着脸,撸起袖管,大义凛然地将手放在脉枕上。
解忧抬了抬眼皮,细看一眼他的样貌,浓眉大眼,面带红光,唇色微艳。
“所苦何也?”
“夜不能寐……”
“心火过旺也。”解忧冷淡地答道。
仍旧俯身拉出书案底下的药篓,翻检出几束药草,又取了刻刀,在一片削好的木牍上写下些许常见的草药的名字,注明在何时何地多见,如何煎煮等事项。
“可也。”解忧将木牍和药草递给患者,却见对方看着她出神,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年轻男子看得瞠目结舌,“医、医女?为何方老妇问诊,亲之悦之,今、今……”凭什么换了他,这女孩子便如此冷淡的模样?他哪里惹着她了?